夜风还在吹。
沈知意从西墙回来,手里拿着一块布角。她没停步,直接去了偏殿地牢外的耳房。门开着,秦凤瑶站在里面,背对着门口,手里有一片深灰色的布。
“你去比对了?”沈知意问。
秦凤瑶回头,把布递给她:“是边军的老式军服,三年前振武营用的那种。粗麻混纺,耐寒但不透气。普通人穿不起,也不会穿。”
沈知意接过布,用手摸了摸:“他袖口磨得很厉害,不是临时换的衣服。这人当过兵,还在北疆待过。”
“还不止。”秦凤瑶说,“我让人查了地牢地面。他倒下时膝盖压出一道印,角度偏左。这是骑兵骑马太久留下的毛病,走路都改不过来。”
沈知意点头:“难怪他动作快,但右转慢。他右边腿有旧伤。”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小禄子提着灯笼站在门外,低声说:“刺客一直不开口,也不喝水。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带我去看看。”沈知意说。
地牢不大,只有一间主室和两个耳房。主室关着人,铁栏封死,地上铺着干草。刺客被绑在木桩上,头低着,看不清脸。
沈知意让小禄子把灯举高。
灯光照过去,刺客眼皮动了一下。
沈知意绕着他走了一圈,又一圈。走到他背后时,忽然说:“你在代州有个娘,今年六十三岁,靠洗衣服过日子。每月初五,她会去城东王婆家拿药,治风湿。”
刺客猛地抬头。
沈知意没看他,继续说:“你离军三年,没回过家。最后一次通信是去年冬天,她说你寄的钱够买药,但不够买新棉袄。”
刺客喉咙动了动。
秦凤瑶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
沈知意停下脚步:“你不说话,我可以理解。但你要想清楚,朝廷查刺杀太子的案子,一定会查到你。到时候你娘也会被牵连。抄家、流放、入贱籍,她这个年纪,活不过三个月。”
刺客咬紧牙,手攥成拳头。
沈知意转身往外走:“先关着。天亮押去刑部,按律办。”
她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声音:“等等。”
沈知意停下,没回头。
“我说。”刺客声音沙哑,“但你们得让我娘活着。”
“我不能赦免你。”沈知意这才转身,“但如果你说实话,我可以送她一笔钱,让她换个地方住,没人知道她是你的家人。”
刺客低头,喘了两口气:“我是振武营的,原名张猛。三年前因顶撞上司被赶出军队。后来……被十三皇子的人找到。”
“谁找的你?”
“一个叫李文昭的门客。他在城东柳巷有房子,专门收留我们这种没出路的人。”
秦凤瑶皱眉:“李文昭?国舅府记事房那个文书?”
“是他。”刺客点头,“他给我银子,让我混进东宫当杂役,等机会动手。”
“这次刺杀是谁定的?”
“十三皇子亲自下令。他说太子占着位置不干事,百姓受苦,他是替天行道。”
沈知意冷笑:“所以他让你来杀人?”
“本来计划是趁你们换岗时动手。他知道秦侧妃管安保,但觉得女人心软,夜里巡查不会太严。”
秦凤瑶眼神一冷:“他倒是看得起我。”
“可昨晚机关启动太快。”刺客声音低了,“我踩空那一下,根本来不及反应。屋顶那人也没射中,跑了。”
“你们还有后手?”沈知意问。
刺客沉默几秒:“有。”
“说。”
“三日后,城南法华寺做法会。十三皇子打算收买一百多个流民,让他们冲进东宫闹事,说是太子克扣赈粮。如果闹大了,惊动皇帝,就能逼太子出面解释。”
“然后呢?”
“那时候秦侧妃一定会带人去压事。只要她离开东宫,第二批刺客就会从西侧翻墙进来,直取寝殿。”
沈知意看向秦凤瑶:“调虎离山。”
“还不止。”刺客继续说,“他们还准备了证人。一个叫赵三的乞丐,会当众指认东宫侍卫打死了人。其实人早就死了,是用尸体冒充的。”
秦凤瑶握紧拳头:“拿死人做局?”
“是。”刺客点头,“他们就想让你们分兵。一边在城南平乱,一边在宫里护主。两边都顾不上,才能得手。”
沈知意盯着他:“接头方式是什么?”
“每晚子时,有人给柳巷的房子送饭。饭盒底下压着纸条,写明日安排。”
“送饭的人是谁?”
“不知道。都是陌生人,轮流来。”
“那你怎么知道消息是真的?”
“饭盒是铜的,盖子内侧刻着一朵梅花。只有李文昭的人才有。”
沈知意记下这些,转头对小禄子:“你马上去厨房,让采买的换路线。所有食材先在宫外检查,尤其是南市来的。”
“是。”小禄子要走。
“等等。”秦凤瑶叫住他,“你也去侍卫房,把今晚守西墙的人都换了。加双岗,不准任何生面孔靠近。”
小禄子点头,快步走了。
地牢安静下来。
沈知意看着刺客:“你说的这些,要是有一句假话,后果你知道。”
“我没必要骗你们。”刺客低头,“我已经完了。只求你们……别动我娘。”
“只要你供词属实,我会让人把她送去代州乡下,找个村子安顿。”沈知意说,“但你得配合到底。”
“我配合。”
“好。”沈知意对秦凤瑶说,“先把人关好,别让他见光,也别让他多喝水。明天一早,我要再审一次。”
“明白。”秦凤瑶走到铁栏前,盯着刺客,“你最好没漏掉什么。不然,我不只是把你押去刑部。”
刺客没说话,身子缩了缩。
沈知意走出地牢,秦凤瑶跟上来。
“信吗?”秦凤瑶低声问。
“八成真。”沈知意说,“细节对得上。边军出身、旧伤、母亲情况,都不是随便能编的。”
“那法华寺的事呢?”
“他们敢用百姓做棋子,就说明已经疯了。萧景琰等不了,他娘也等不了。”
“那就让他们动。”秦凤瑶眼神冷了,“等他们把人叫齐了,我们直接端了柳巷。”
“不行。”沈知意摇头,“现在抓人,只会打草惊蛇。我们要等,等他们把流民都召集起来,把证人都安排好,再一网打尽。”
“你是说,将计就计?”
“对。”沈知意看着远处,“让他们以为计划顺利。等他们动手那天,我们反手就把证据送到皇帝面前。”
秦凤瑶笑了:“那就看谁更快。”
两人走到耳房门口,小禄子正好回来。
“厨房那边安排好了。”他说,“另外……詹事府来人问,太子昨夜是否安寝如常,要不要报早朝。”
“就说一切正常。”沈知意说,“让周詹事照旧上朝,别露出破绽。”
“是。”
小禄子又要走,被秦凤瑶叫住:“等等。”
她从腰间解下一个布包,递给小禄子:“把这个交给厨房老张,让他今早熬粥时加进去。别让别人看见。”
小禄子接过,感觉沉甸甸的。
“是什么?”
“一点药材。”秦凤瑶淡淡说,“能让人心跳变慢,睡得踏实。”
沈知意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小禄子低头走了。
耳房里只剩两人。
沈知意坐在桌边,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李文昭、柳巷、赵三、梅花铜饭盒。
秦凤瑶靠着墙,手一直按在剑柄上。
“你信他娘的事?”她忽然问。
“信。”沈知意说,“人可以装狠,但提到娘的时候,眼睛不会骗人。”
“那要是他们真把人杀了呢?”
“那就让他们试试。”沈知意放下笔,“我能让一个老妇人消失,也能让十个‘证人’突然失忆。”
秦凤瑶点头:“我让亲卫盯住柳巷,今晚子时,看谁去送饭。”
“好。”
外面天色微亮。
沈知意站起身,走到窗边。风吹进来,有点凉。
“他们想用混乱压我们。”她说,“但我们最不怕的就是乱。”
秦凤瑶走到她身边:“那就让他们先动。”
沈知意看着东方发白的天空:“等他们把网撒开,我们再收。”
小禄子匆匆跑回来,脸色变了:“侧妃,厨房老张说,有人半夜翻过后厨墙头,偷走了一包红薯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