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宁早已哭得肝肠寸断,听见那声熟悉的呼唤,连连点头,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子言,我是皇姑姑,我是你的皇姑姑啊!”
她踉跄着蹲下身,将小小的身影一把揽入怀中,积压多日的悲恸终于彻底决堤,哭声几乎要将胸腔撕裂。
子言的小胳膊紧紧圈住她的脖颈,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襟,哽咽着问:“皇姑姑,我好想你……为什么我睡一觉醒来,父王母妃、皇祖父皇祖母,就都不见了?”
萧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与心疼瞬间顺着血管蔓延至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她抬手轻轻擦去孩子眼角的泪,指腹抚过他消瘦的脸颊,声音哽咽:“对不起子言,是姑姑犯了大错,才把他们送到了再也回不来的远方。但你别怕,以后姑姑陪着你,还有二叔也在。”
姑侄二人相拥着,哭声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清晰。
不远处的陆宴红着眼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望着重逢的二人,懊悔与自责像潮水般将他淹没,却始终没有上前打扰,他没资格。
造成这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是他自己。
他只是静静立在那里,目光胶着在萧宁身上,这半月未见,她的脸颊竟圆润了些,想来太子是真的将她放在心尖上疼惜。
一丝欣慰刚浮上心头,便被更深的怅惘覆盖。
他终究是彻底失去她了,纵是倾尽所有,也换不回那个曾对他交付真心的萧宁。今日能亲自将子言送到她身边,已是他用半生筹码与太子换来的最后机会,往后,他连见她的理由都再无半分。
萧宁抱着子言哭了许久,直到孩子的哭声渐渐弱了,她才勉强平复气息。
子言伸出温热的小手,笨拙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一双水灵的眼睛眨了眨,认真道:“皇姑姑你变了好多,我刚才差点没认出来。陆叔叔说,我们还能回以前的家,是不是我们只是来这边做客,父王和母妃还在宫里等我们回去?我们一定能回北燕皇宫的,对不对?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萧宁的心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握紧孩子冰凉的小手,指尖的薄茧硌得她心口发慌,这孩子这些日子,定是受了不少苦。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虽哽咽,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定:“对,皇姑姑向你保证,一定会把本就属于你父王、属于你的北燕,亲手交还给你。
陆宴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拳头攥得“咯吱”作响,眼底满是血色。
若不是他的愚蠢与自负,他们何至于沦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他有罪,余生唯有以命赎罪。
大树后的李景澈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满是憾意,他得知萧子言的身份时,已是太晚。
若非如此,他早该想方设法让这对苦命的姑侄团聚。
自知晓萧宁与陆宴的纠葛过往后,他便越发心疼她的遭遇:国破家亡的恨要背,间接酿成悲剧的罪要担,恋人的背叛要忍,识人不清的悔要受着。即便她对陆宴曾有情意,如今也只剩爱恨交织的疮疤,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子言,以后就住在这里,和姑姑一起好不好?”萧宁柔声问。
子言用力点头,却又回头望向陆宴,小声问:“那陆叔叔也一起住吗?”
萧宁轻轻摇了摇头,蹲下身与他平视:“陆叔叔有自己的家要回。这里是姑姑的家,以后也是你的家,还有姑父在。来,先让海棠姐姐带你去看看房间,姑姑给你备了好多好玩的,还有你最爱的桂花糕。”
“陆叔叔再见,你一定要来看我!”子言转身朝陆宴挥了挥手,小脸上满是不舍。
萧宁对着陆宴微微颔首,经过那晚的坦诚相对,他们之间已无需多言,只剩一种沉默的默契。
“好,叔叔一定来。你要好好听姑姑的话,好好读书,好好练武,长成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
陆宴的声音哽咽着,每一个字都透着不舍,末了又看向萧宁,沉声道:“日后若有任何需要,只管派人寻我,我一直都在。”
萧宁的脚步顿了顿,终究没有回头,只是牵着子言的手,慢慢往前走。
直到那一大一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朱红宫门外,陆宴的泪水才终于决堤。
他仰头望着蔚蓝的天空,强压下喉间的哽咽,片刻后,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毅然离去。
暗处的李景澈望着萧宁的背影,她刻意放慢了脚步,每一步都迁就着身边的孩子。
秋日的暖阳透过朱红窗棂,在二人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画面温馨得让人心头一暖。他忽然觉得,让子言来东宫,是他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萧宁带着子言来到偏殿,这里早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铺着柔软的地毯,架子上摆着各式玩具和书籍。她让宫人退下,亲自为子言倒了杯温水,递到他面前:“子言,喝口水。”
子言接过水杯小口抿着,目光却始终黏在萧宁身上,奶声奶气地问:“姑姑,二叔呢?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呀?以前二叔每次入宫,都要给我带最时兴的小玩意儿。”
萧宁伸手轻轻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二叔在忙,他有时间很快就来看你。”
二人正聊着,太子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先扫了一眼萧宁,只见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眼神温柔得不像话。最后将视线落在萧子言的身上。
“你就是子言?”
他大步走上前,弯腰将孩子稳稳抱起,亲昵地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脸颊,朗声称赞,“模样真俊,和你二叔一样,都是丰神俊朗的好样貌。”
“殿下回来了。”萧宁看着他与子言毫无生疏感的模样,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起身为他斟了杯热茶。
“姑姑,他就是姑父吗?”子言趴在李景澈肩头,毫无怯意地回头问。
李景澈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问:“哦?你怎么知道我是姑父?”
“因为只有这般丰神俊朗的男子,才配得上我天下无双的姑姑呀!”子言奶声奶气的话语,逗得殿内众人都笑了起来。
李景澈勾了勾他的小鼻尖,心情大好:“真是个聪明的小家伙,猜对了!说吧,想要什么赏赐,姑父都准你。”
“好了,你们两个别互相吹捧了。”萧宁将茶杯递到他手中,语气里满是笑意
那一刻,暖阁里的光线似乎格外明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温馨。李景澈忽然觉得,或许这样的日子,也挺好。
夜色渐深,萧宁将子言安顿在小床上,为他掖好被角。子言睁着晶亮的眼睛望着她,小手抓着她的衣角不放:“今日,我想姑姑看着我睡,我害怕一个人。”
萧宁点头,心里顿时软成一滩水,她轻轻拍着子言的背,柔声安抚:不怕,姑姑在这里陪着你。她的声音轻柔似水,仿佛生怕惊扰了这片宁静。
子言在她温柔的抚慰下渐渐入睡,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萧宁却毫无睡意,她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细细端详着子言的睡颜。这张小脸与记忆中的皇兄如此相似,让她心头一阵酸楚。
脚步声轻轻响起,李景澈不知何时站在门外。他没有进来,只是隔着门帘静静望着里面的情形。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
萧宁起身走到门边,两人隔着门帘相望。殿下怎么还没歇息?她的声音很轻,生怕吵醒刚睡着的孩子。
李景澈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转向床榻上的小人儿。他忽然轻声说:“在等你,今日累坏了吧。身体可还吃得消?”
他说完将萧宁打横抱起,放回到寝殿的床榻上。他想起身时,却被萧宁环住脖子。
环颈的力道不算重,却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刺破了李景澈心头那层隐忍的薄茧。
他低头,恰好撞进萧宁泛着水光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只剩一丝未褪的脆弱,和几分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殿下……” 萧宁的声音带着刚哄睡子言的沙哑,指尖无意识地收紧,蹭过他颈侧温热的皮肤,将无法宣之于口的“谢谢”,最终都化作了一句轻声的呢喃:“想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