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裂残烟。
林晚昭踏进林府祖祠的那一刻,空气骤然凝滞。
九具枯骨被铁链钉在八卦桩上,头颅低垂,颈间缠着浸过朱砂的黑绳,符纸覆面,随阴风簌簌作响。
梁上盘旋的亡魂如烟似雾,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一声声,直钻入人骨髓——
“唯有焚魂为灯,方可逆命!”
她脚步一顿,膝盖几乎要软下去。
那是林家九代先祖,血脉之根,却被如此亵渎。
她咬紧牙关,喉头腥甜,却硬生生咽了回去。
沈知远紧随其后,剑尖滴血,目光如炬,扫视四周暗影。
他知道,这里不是终点,而是最终的祭坛。
“你不必进去。”林晚昭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
“我从来就没打算让你一个人走。”沈知远站到她身侧,肩并肩,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墙。
她没再说话,只是缓缓抬手,从袖中取出那支玉簪——半朵晚香玉雕成,是母亲临终前塞进她掌心的遗物。
指尖摩挲着那温润的纹路,她闭上眼,耳边又响起那句低语:“当你走投无路时,叫我的名字。”
她睁开眼,眸中已无泪,只有决绝。
猛地撕下裙裾一角,她咬破指尖,在布上一笔一划写下那句话。
血字未干,她将其贴在祖碑正中,仿佛是将母亲的魂魄,亲手归还于族脉之根。
“娘……”她低声唤,“我来了。”
话音落,她抽出腰间短刃,毫不犹豫地划开掌心。
鲜血如注,顺着指缝滴落,在祖碑上溅开一朵朵猩红的花。
“林晚昭,承母志——魂契焚渊!”
一声怒吼,响彻祖祠。
刹那间,天地失声。
风停了,火熄了,连亡魂的哀嚎都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仿佛被抽去了声音,只剩下那一滴一滴坠落的血,敲在石碑上的回响。
然后——
虚空裂开。
三十六道身影自幽冥深处浮现,皆着古制祭服,面容模糊,却带着同一种凌厉的执念。
他们悬浮半空,衣袂无风自动,眸光如炬,齐齐望向林晚昭。
“魂在——灯不灭!”
三十六道声音,如雷霆炸响,震得祖祠梁柱簌簌发抖,八卦桩上的黑绳寸寸崩裂,符纸化为灰烬。
林晚昭仰头,眼中泪与血交织。
她看见了——那三十六道残魂,是听魂司历代执掌,是被历史抹去的守言族后裔。
她们曾以魂为灯,以命为契,守护林家血脉与龙脉平衡。
而今,因她一声召唤,破封归来。
七盏归魂灯在远处祭坛剧烈震颤,金焰摇曳,仿佛在回应这跨越生死的誓约。
“该结束了。”她低语。
执起地上一捧血,她以指尖为笔,以空气为纸,画出一道古老的符印。
血雾升腾,凝成一柄虚幻的刃——那是由三十六道残魂之力凝聚而成的“血焰之刃”,专破邪誓阴契。
她提刃而行,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心脉剧痛,仿佛有无形之手在缓缓绞紧。
但她不能停。
祭坛中央,一道漆黑如墨的锁链盘踞地面,链身刻满扭曲咒文,正是“影誓之链”——燕王以妹妹魂魄为引,与地宫邪术缔结的誓约之链,一旦成型,便可操控归魂灯反噬京城龙脉,引九幽之火焚尽帝都。
林晚昭站在链前,血刃高举。
“你疯了!”暗处传来王氏凄厉的尖叫,“斩断影誓,你会被反噬!心脉永断一寸,再听不见亡魂之声!你母亲就是这么死的!”
林晚昭冷笑,眸光如冰。
“所以,我比谁都清楚——什么叫永别。”
血刃劈落!
“咔——”
一声巨响,仿佛天地断裂。
影誓之链应声而断,黑气冲天而起,化作厉啸四散。
七盏归魂灯同时爆发出刺目白光,火焰由金转白,炽烈如日,照得整个京城宛如白昼。
燕王踉跄后退,脸色惨白如纸,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不可能……我妹妹的魂……明明已经被我炼入地宫钟心,成了引魂之引……她怎么可能……”
他话未说完,忽然僵住。
远处,南方火缝之中,一道微弱却清晰的铃声随风飘来。
叮——
清越,空灵,如月下碎玉。
林晚昭浑身一震,耳畔仿佛有另一个声音在轻轻回应。
她抬手抚上额间,那里,一枚玉铃悄然浮现,与她自幼佩戴的一模一样——却从未戴过。
“她来了……”她喃喃,唇角竟又浮起一丝笑,“带着我的铃。”
就在这时,大地再度震颤。
比之前更剧烈,仿佛整座京城都在下沉。
祖祠地基裂开蛛网般的缝隙,热浪从地底喷涌而出。
林晚昭站立不稳,一口血喷出,染红衣襟。
她抬手抹去唇边血迹,视线却死死盯着那道火缝。
风止,灯静,三十六道残魂缓缓消散,临去前,齐齐向她躬身。
“执掌归位,魂契永续。”
她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
沈知远冲上前扶住她,声音微颤:“昭儿!”
她靠在他肩上,呼吸微弱,却仍艰难地勾起嘴角:“没事……灯,亮了。”
可就在此刻,一道破空之声自火缝深处疾射而出。
一只通体漆黑的鹰,自地裂中振翅飞出,羽翼燃着幽蓝火焰,爪上紧攥一卷血色密报。
林晚昭瞳孔骤缩,耳鼻之间,缓缓渗出血丝。
地裂传信鹰自火缝中疾射而出,羽翼燃烧着幽蓝火焰,如一道自九幽归来的死讯流星,划破祖祠上空的沉寂。
那双漆黑如墨的瞳孔映着血色火光,爪中紧攥的密报早已被地心之火浸透,血字浮现,宛如活物般蠕动——
“龙脉已动,他带着她回来了。”
沈知远瞳孔骤缩,剑锋一转,纵身跃前,一手将林晚昭护在身后,一手凌空截下密报。
指尖触纸的瞬间,一股阴寒直钻骨髓,仿佛有千万冤魂在耳边低语。
他眉心紧锁,目光如刀,猛然抬头望向南方地裂——那里,火浪翻涌,热风裹挟着腐朽与新生的气息扑面而来。
而林晚昭却未看他,也未看那鹰。
她双耳缓缓渗出血丝,如细线般蜿蜒而下,滴落在染血的衣襟上。
可她的嘴角,竟浮起一丝近乎诡异的笑。
“龙脉……开了。”她喃喃,声音轻得像梦呓,却带着洞穿生死的笃定,“她来了——带着我的铃。”
风止,火凝。
三十六道残魂已散,归魂灯白焰渐稳,照得天地通明。
可就在这万籁俱寂的刹那,一声铃响,自地底深处悠悠传来。
清越,空灵,如月下碎玉相击。
林晚昭猛地抬手抚上额间,那枚从未佩戴、却始终与她血脉共鸣的玉铃,竟在此刻自发浮现,温润生光,与远方铃声遥相呼应。
她的心脉寸寸绞痛,耳中再无亡魂低语——她已彻底失去听魂之能,可灵魂深处,某种更古老、更原始的感应却在此刻苏醒。
那是血缘的呼唤,是命契的共鸣。
火缝之中,烈焰骤然分作两道,如冥河开路。
一道白衣身影,缓缓踏出。
她赤足行于烈火之上,裙裾飞扬如雪,不染尘埃。
乌发如瀑,额间一枚玉铃轻悬,随步轻响——叮、叮、叮——每一声,都与林晚昭发间的玉铃共振,仿佛两颗心跳,在跨越生死的长河中重新同频。
沈知远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声音低沉如雷:“小心,那不是寻常亡魂……她身上没有死气。”
林晚昭却笑了。
她强撑着从沈知远怀中站直,哪怕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哪怕心脉如断丝般抽痛。
她望着那白衣女,目光复杂,有震惊,有悲悯,更有一丝……宿命般的了然。
“你不是她。”她轻声道,指尖缓缓抚过袖中玉簪,“真正的燕王妹,早在三年前就被炼成了‘引魂之引’,魂魄碎于地宫钟心,怎能复生?”
可那白衣女不语。
她只是静静走来,足下火焰不伤其身,反而为她铺就一条赤红之路。
玉铃轻响,步步生莲。
她的眼神空茫,却在经过祖碑时,微微一顿,仿佛感知到了什么。
林晚昭瞳孔一缩。
就在那一瞬,她“听”到了。
不是声音,而是记忆——一段不属于她的、却深埋血脉的残影:一个女子跪在祭坛中央,发间玉铃染血,嘶声哭喊:“我不愿为契!我不愿为灯!”可无人回应,唯有钟声落定,魂飞魄散……
那是……她自己的前世。
“原来如此……”林晚昭唇角微颤,血丝自鼻尖滑落,“守言族的执掌,历代皆以魂祭灯,以命续契。母亲不是第一个,我也不是最后一个……而你——”
她抬眸,直视那白衣女,声音冷如霜雪:
“你是影,是誓,是‘我’的倒影。燕王以我之血、妹之魂、地脉之阴,炼出了‘影誓之身’——一个既非生、亦非死,只为完成誓约而存在的‘她’。”
白衣女依旧无言,只轻轻抬手,指尖微动,似要指向某处。
林晚昭抚簪冷笑,血染指尖,玉簪微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