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特有的陈旧墨香与干燥纸张的气味，混杂着一丝地下室独有的微凉湿气，弥漫在空无一人的自习室内。
高高的书架如同一排排沉默的巨人，投下巨大的阴影，将这片空间与外界彻底隔绝。
一个穿着法院制服、身形微胖的中年男人正坐立不安，他的名字叫林远舟，最高法院的一名普通书记员。
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放在桌面上的双手微微颤抖，眼神不时惊惶地瞟向门口，仿佛那里随时会冲进来一头猛兽。
苏凛只是静静地坐在他对面，眼神沉静如水，仿佛这令人窒息的紧张氛围与他毫无关系。
他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等待猎物自己走出最后的藏身之所。
终于，林远舟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比指节还小的黑色物体，颤抖着推到苏凛面前。
那是一支微型录音笔。
“上周……上周的庭务会，”林远舟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讨论到几个涉及‘破晓联盟’的侵权诉讼案。休会的时候，主审的王法官……他接了个电话。”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用力地咽了口唾沫，脸上的恐惧更深了。
“电话挂掉后，他脸色很难看，对身边的副庭长说了一句……他说，‘这案子不能判破晓赢，上头有话’。”
林远舟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看着苏凛，”
苏凛的目光落在桌上那枚小小的录音笔上，平静地伸出手，将它稳稳地攥入掌心。
金属的冰凉触感传来，他低声说：“谢谢你。”
这两个字仿佛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让林远舟剧烈起伏的胸膛稍微平复了一些。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惨笑：“我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什么正义……我是为了我女儿。”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划开屏幕，壁纸上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笑得一脸灿烂的小女孩。
“她今年上小学，看了你们拍的那个叫《我们》的短片，回家抱着我的腿说，‘爸爸，视频里的叔叔阿姨好勇敢，你也要做个好人’。”林远舟的眼眶红了，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怕……我怕将来有一天，她长大了，发现她爸爸是个连真话都不敢说的懦夫。”
苏凛握着录音笔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看着眼前这个为了女儿的期盼而鼓起勇气、几乎要被恐惧压垮的普通男人，心中那片因前世背叛而冰封的湖面，似乎被投下了一颗微小的石子。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她会为你骄傲的。”
当苏凛离开图书馆时，那支微型录音笔已经通过最高级别的加密信道，传送到了方绪的隔音实验室内。
“只有13秒，音频质量极差，背景噪音非常复杂。”方绪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带着一丝凝重。
“能还原吗？”苏凛走在夜色下的林荫道上，声音冷静。
“给我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后，方绪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与震惊。
“搞定了！虽然只有‘……不能判破晓赢，上头有话’这半句，但通过多频谱声纹比对，已经锁定了主讲人，就是王法官本人！更关键的是……我从背景音里分离出了一句极其模糊的指令，来自电话的另一端！”
方绪将那段经过降噪处理的音频播放出来，一个阴冷而威严的声音一闪而过：“……按‘静音代号’流程走。”
静音代号！
苏凛的脚步猛然停住。
这个词，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程砚秋那份尘封档案中最黑暗的一页！
它与那份关于舆论干预的秘密文件完全吻合！
“通话另一端的人是谁？”苏凛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锋锐。
“正在进行全库声纹比对……匹配成功！政法委副秘书长，张博年！”方绪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变调，“苏凛，我们抓到一条真正的大鱼！这是天律会通过高级别官员直接干预司法独立的铁证！”
“别激动，”苏凛深吸一口气，大脑飞速运转，“把这段录音做三级脱敏处理，抹掉所有可能追踪到林远舟的痕迹。然后，附上张博年和王法官的时间轴、职务关联图，准备一份材料，匿名提交给周正言。”
就在方绪着手处理录音的同时，一个意想不到的通讯请求接了进来。
是退休网监警员老秦。
“小子，你们最近动静不小啊，”老秦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的沙哑，“捅了马蜂窝了？”
“秦叔，”方绪恭敬地应道，“我们遇到点麻烦，对方好像有一套自动化的审查系统。”
“何止是自动化，”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冷笑，“那玩意儿叫‘舆情稳态系统’，是‘清音行动’的核心技术支撑。它不是简单的删帖屏蔽，而是依托一个庞大的监控网络，能实时标记并分析全网的‘高影响力共情节点’，一旦某个内容的共情传播指数超过阈值，就会触发自动审查和降权。你们那个‘破晓联盟’，早就被标记成最高优先级的监控目标了。”
方绪的心一沉：“那不是无解了？”
“不，”老秦话锋一转，语气里透着一股老江湖的狡黠，“他们有个致命的漏洞。这套系统是死的，它只认账号，不认人。你们只要不断地换马甲，用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平台去讲同一个内核的故事，它就得一遍遍地重新学习、重新识别。等它反应过来，你们的热度早就爆了。”
挂断电话，方绪立刻将老秦的话转告了苏凛。
苏凛的眼中瞬间闪过一道精光。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
“方绪，启动‘蜂群计划’。”苏凛的声音冷静而果决，“以破晓联盟为母体，立刻孵化三百个独立的个人内容账号，覆盖所有主流平台。从明天开始，我们将用三百种不同的方式，去讲述同一个故事。我要让他们的‘稳态系统’，彻底陷入识别混乱的汪洋大海！”
计划下达的当天，作为首次测试，十七个风格迥异的平台账号，同步上线了《共情技能普及课程》的第二课。
有的做成了搞笑短视频，有的写成了催泪小作文，有的甚至改编成了说唱歌曲……标题各异，形式多样，但内核却共享着同一组由苏凛精心设计的情绪编码。
结果超乎想象。
那套冰冷的“稳态系统”在同一时间监测到了十七个爆发式增长的“共情节点”，却因为来源分散、形式多变而陷入了短暂的判定失灵。
就在这宝贵的窗口期，多篇内容未经拦截便冲上了热搜，再次引爆全网。
深夜，广电政策顾问周正言的私人邮箱里，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
他点开邮件，里面只有一段13秒的音频，和一张清晰标注了人物职务与时间节点的结构图。
他反复听了五遍那句“……不能判破晓赢，上头有话”，又听了五遍背景里那句阴冷的“静音代号”。
沉默良久，他打开内部工作系统，在最高权限的搜索栏里，缓缓敲下了“静音代号”四个字。
屏幕上弹出的，是一行冰冷的红色提示：【根据相关规定，您无权访问该信息。】
周正言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他那根钢笔在指尖无意识转动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许久，他睁开眼，眼中那最后一丝犹豫已经被决然所取代。
他打开回信界面，只敲下了三个字。
“我知道了。”
而此刻，苏凛正站在自己公寓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城市的万家灯火。
耳机里传来方绪简洁的报告：“周正言回了。”
苏凛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双映着城市流光的眸子里，翻涌着冰冷的浪潮。
他望着远方那片最深沉的黑暗，对着耳机那头的方绪轻声说：“下一步，让‘天律会’自己，暴露他们的审判标准。”
风掠过耳际，像某种古老钟声被敲响前的回响。
周正言那封仅有三个字的匿名回信抵达苏凛终端的三分钟后，一场早已预设好的，针对“天律会”核心成员的精准信息风暴，在网络的无形深处，被悄然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