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咸那跨越山河的紧急传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彻底粉碎了林玄与秦越人最后一丝在京城逗留的念头。乌木匣中三件至宝所揭示的“医天”之道,阿芷血脉感应中那污秽祭坛与幽影污染文字的恐怖画面,交织成一道不容置疑、刻不容缓的征召令——西方天柱废墟,已是必须立刻奔赴的终极战场!
然而,就在他们收拾行装,准备不告而别、星夜驰骋返回祖灵之地时,一道来自大内的明黄圣旨,却拦住了他们的脚步。
“宣,济世盟林玄、秦越人,即刻入宫觐见!”
传旨太监尖细的声音在别院外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皇权威严。林玄与秦越人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皇帝此时召见,用意难明。是察觉了他们即将远行?还是皇甫嵩残党或严世蕃余孽又在暗中作祟?
“臣等,领旨。”林玄沉声应道,将乌木匣小心藏于内室隐秘处。秦越人则迅速整理衣冠,眼中锐芒内敛,恢复了几分在朝堂上应有的恭谨姿态。无论如何,这最后一道皇命,必须应对。
皇宫,御书房。
檀香袅袅,却压不住空气中一丝沉滞。老皇帝端坐于宽大的龙椅之后,面色比之前更显疲惫蜡黄,浑浊的眼珠在厚重的眼袋下打量着下方躬身行礼的二人。萧景琰侍立一旁,神色平静,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平身。”皇帝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沙哑,“河洛大疫,葬龙平幽,京城靖乱…二位神医劳苦功高,为我大胤立下不世之功。朕,心甚慰。”话语是嘉许,语气却听不出太多温度。
“陛下洪福齐天,臣等不过尽绵薄之力,实不敢居功。”林玄垂首,语气沉稳,不卑不亢。秦越人亦随之附和。
“嗯。”皇帝微微颔首,目光在林玄身上停留片刻,又转向秦越人,“秦卿针术通神,冠绝当世。朕有意,擢升你为太医院正使,统领天下医官,整肃医道,惠泽万民。不知秦卿,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御书房内气氛陡然一凝。太医院正使!这是无数医者梦寐以求的尊位,代表着皇家乃至整个王朝对医道最高权威的认可!这看似天大的恩宠,背后用意却昭然若揭——将秦越人这柄锋锐无双的“金针”,牢牢束缚在太医院的框架之内,置于皇权的眼皮底下。
萧景琰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秦越人神色不变,只是那低垂的眼帘下,掠过一丝洞悉世情的冷然。他上前一步,深深一揖,声音清越而坚定:“陛下厚爱,臣惶恐万分。然,臣之本心,不在庙堂之高,而在江湖之远,在病患榻前,在灾疫一线。太医院正使之职,位高权重,责任重大,非臣这山野习性、只知钻研针石之道者所能胜任。且…”
他微微一顿,抬起头,目光坦然迎向皇帝审视的眼神:“且臣与林兄,已察知天地五运六气失衡,灾异频仍之根源,远非河洛、京城一地之乱象所能涵盖。其病根深种,盘踞于西方极远之地。欲要根治,非深入虎穴、溯本求源不可!臣等,已决意西行,探寻救世之方。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西行?”皇帝浑浊的眼珠闪过一丝精光,身体微微前倾,“探寻救世之方?此言何意?西方苦寒荒芜之地,有何方术能救天下?”
林玄适时上前,接过话头,声音沉凝,带着一种直指天地本源的厚重:“启禀陛下。臣等自天禄阁秘藏古籍中,得知上古曾有‘天柱’维系天地法则平衡。其崩塌,导致法则撕裂,元气衰减,五运紊乱,六气乖戾,此乃当前灾异横生之根本!其残骸,便遗落于西方绝域。唯有寻得那崩塌之源,直面法则伤口,引动天地本源之力加以调和修复,方能真正平息灾异,还乾坤以清宁!此非虚妄之言,乃古籍所载,天机所示,更是臣等以医道推演天地所得之结论!太医院之职,于秦兄是枷锁,于这方天地沉疴,更是杯水车薪!”
林玄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在御书房内。皇帝的脸色变幻不定,惊疑、茫然,最终化为一丝深沉的忌惮与难以理解。他虽为九五之尊,但“天柱崩塌”、“法则伤口”、“引动本源修复天地”这些概念,已完全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听起来如同神话传说。萧景琰适时上前一步,躬身道:“父皇,林先生与秦先生所言,虽匪夷所思,然其医术通神,屡创奇迹,更兼心怀苍生,绝非妄言虚诞之辈。儿臣以为,与其强留秦先生于太医院,不若准其所请,允其西行。若真能寻得根治灾异之法,实乃我大胤之福,天下苍生之幸!”
皇帝沉默良久,目光在神色坚定的林秦二人、恳切谏言的萧景琰脸上来回扫视。最终,他疲惫地挥了挥手,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放弃了掌控这柄过于锋锐之剑的尝试。
“罢了…罢了…”皇帝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倦意,“天地之秘,非常人可窥。尔等既有此宏愿,孤…朕,便准了。太医院正使之职,另择贤能。尔等西行所需一应通关文书、舆图信物,着太子全权办理。望尔等…好自为之。”
“谢陛下恩典!”林玄与秦越人齐齐行礼,心中并无多少波澜。这皇权的桎梏,终于彻底挣脱。
东宫,太子书房。
厚重的宫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皇权的最后一丝窥探。萧景琰快步走到书案前,将早已准备好的几件物品郑重地交到林玄与秦越人手中。
一枚玄铁打造的令牌,正面浮雕蟠龙,背面刻有“如朕亲临”四个古篆小字,边缘有细微的符文流转,散发着淡淡的威压。“此乃父皇早年赐予孤的‘潜龙令’,持此令,大胤境内,除禁军大营及皇陵等少数禁地,皆可通行无阻,并有权调动地方府库部分物资应急。西域诸国,亦有几分薄面。”萧景琰解释道,语气郑重。
一卷用坚韧的异兽皮鞣制、精心绘制的巨大舆图。不仅详尽标注了大胤疆域内的山川河流、城镇关隘,更将西域广袤的荒漠、戈壁、绿洲、古国遗迹、乃至一些标注着“流沙死海”、“白骨荒原”、“黑风暴走廊”等令人望而生畏名称的险地,都清晰地勾勒出来。在舆图的极西边缘,一个醒目的赤红标记圈住了一片模糊的区域,旁边用朱砂小字写着“天倾之地(疑似)”。
“此图乃孤命人遍访西域行商、沙海遗民,结合宫中秘档,耗费数年心血所制,虽不敢言尽善尽美,但应是目前最详尽的一份。”萧景琰手指点在赤红标记上,“此去万里,凶险莫测,此图或可助二位少走歧路,避开已知的死地。”
最后,是一个密封的紫铜圆筒。“此乃孤给西域都护府旧部、以及几位可信赖的西域大商主的亲笔书信与信物。都护府虽已式微,但在西域根基犹存,或能提供落脚之处与向导。那些商主,则关系着至关重要的补给线。”
林玄与秦越人郑重接过。玄铁令牌入手沉重冰冷,舆图承载着未知的凶险与希望,紫铜圆筒则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支持。
“殿下厚恩,林玄(秦越人)铭记于心!”两人深深一揖。
萧景琰扶起二人,目光灼灼,带着储君的气度与朋友的真诚:“此去,非仅为寻道,更为医此天地!王朝之事,孤一力担之。唯愿二位,持心中正道,引天地正气,破那幽暗污秽!无论前路如何,东宫的大门,永远为二位敞开!待凯旋之日,孤必亲迎于朱雀门外!”
“定不负殿下所托!”林玄与秦越人齐声应诺,声音铿锵,在这象征帝国权力核心的东宫书房内,许下了关乎天地命运的誓言。
京城西门,朱雀门。
天色微明,薄雾笼罩着巍峨的城楼。守城的兵丁刚刚换岗,带着晨起的惺忪。一辆看似普通却异常坚固的乌蓬马车,已在城门洞内等候多时。驾车的是两名气息沉稳、目光锐利的东宫亲卫。
林玄与秦越人换上了便于远行的深色劲装,背负简单的行囊,那至关重要的乌木匣被林玄贴身携带。他们拒绝了萧景琰率众相送的提议,选择悄然离开这权力漩涡的中心。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登车之际,一个尖锐阴冷的声音突兀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林玄!秦越人!弑父之仇,不共戴天!还想走?!”
伴随着厉喝,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城门附近的阴影和屋脊上窜出!为首一人,正是形容枯槁、眼窝深陷、浑身散发着疯狂与怨毒气息的皇甫明!他身后跟着七八名黑衣死士,个个眼神麻木空洞,气息却凶戾异常,显然已被药物或邪术彻底控制了心神。
“给我父亲偿命来!”皇甫明状若疯魔,手中一柄淬着幽蓝寒芒的短剑直刺秦越人后心!他身后的死士则分出四人扑向林玄,另外三人则甩手掷出数枚黑漆漆、散发着刺鼻腥甜气息的圆球,目标赫然是那辆马车和周围的无辜兵丁!
“小心!毒烟雷!”守门校尉惊骇大叫。
电光石火间,秦越人头也未回,右手袍袖向后闪电般拂出!数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金芒从他袖中激射而出,精准无比地没入扑向林玄的四名死士以及掷出毒烟雷的三人身上!那四人前冲之势戛然而止,如同被瞬间抽去了筋骨,软软栽倒。掷出毒烟雷的三人手臂刚挥出一半,便僵直不动,毒烟雷脱手落地,骨碌碌滚开,却并未引爆。
正是秦越人新近参悟星辰穴位图所得的神技——金针封脉!出手之快,认穴之准,已臻化境!
与此同时,林玄面对皇甫明那毒辣的一刺,身形不动如山。他双目之中青碧光芒一闪而逝,皇甫明身上缠绕的浓郁怨毒黑气、短剑上淬炼的剧毒“鸠羽蓝”(其毒气在林玄望气术下呈现一种妖异的靛蓝色),以及那疯狂眼神深处一丝被幽影侵蚀的暗红邪芒,瞬间无所遁形!
“冥顽不灵,邪气侵心,留你不得!”林玄冷喝一声,并指如剑,指尖一点凝练到极致的青碧光芒骤然亮起,带着《太素》生命本源道意的沛然生机,却又蕴含着洞穿邪秽的锋锐,后发先至,点向皇甫明眉心!
这一指,看似缓慢,实则快逾闪电!皇甫明眼中疯狂之色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取代,他感到自己所有的怨毒、所有的邪力,在这蕴含天地生机的青碧光芒面前,都如同冰雪遇到骄阳,飞速消融!他想躲,身体却仿佛被无形的法则锁链禁锢,动弹不得!
噗!
一声轻响,青碧指芒没入皇甫明眉心。他前冲的身体猛地僵住,眼中的疯狂、怨毒、恐惧瞬间凝固,随即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消散,只剩下空洞的死灰。一缕极其细微、试图逃逸的暗红邪气刚从他天灵冒出,便被林玄指尖残留的青碧道意一卷,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彻底湮灭。
皇甫明的尸体软软倒下,溅起一片尘土。残余的两名死士见主人瞬间毙命,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不顾一切地扑来,却被守城兵丁和东宫亲卫迅速围杀。
一场突如其来的袭杀,如同投入水面的小石子,仅仅激起了短暂的涟漪,便迅速平息。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毒烟雷的甜腥,更衬托出林玄与秦越人出手的雷霆万钧与深不可测。周围的兵丁和零星早起出城的百姓,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看向林秦二人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如同看待神只。
林玄收回手指,看也未看皇甫明的尸体,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他转向有些惊魂未定的守门校尉:“此人乃朝廷钦犯皇甫明,余党已诛。尸体交由京兆尹处置即可。开门。”
“是…是!开城门!”校尉如梦初醒,慌忙下令。沉重的朱雀门在机括声中,缓缓向两侧开启,露出了门外延伸向远方的、薄雾笼罩的官道。
林玄与秦越人再无丝毫停留,转身登车。
“驾!”东宫亲卫一抖缰绳,马车驶出高大的城门洞,碾过护城河的石桥,将巍峨的京城、喧嚣的权力场、以及身后所有的恩怨纷扰,都抛在了渐渐明亮的晨光之中。
车轮滚滚,驶向西方。林玄闭目凝神,识海中《素问》玉简与乌木匣内的《太素》残板共鸣不息,指引着方向。秦越人则摊开那份珍贵的西域舆图,手指在“白骨荒原”与“天倾之地”的标记上缓缓划过,眼神锐利如针。
京城,这座承载了无数权谋与挣扎的巨城,在他们的身后渐渐缩小。前方,是广袤未知的天地,是深埋着上古浩劫真相与幽影污秽的西方绝域,是一场以天地为病患、以法则为筋骨的“大医”征程!
与此同时,遥远的祖灵之地。
正在古树药圃中催生镇魂花的阿芷,心口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被无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她手中的灵诀一乱,面前一株含苞待放的镇魂花猛地一颤,淡蓝色的花瓣边缘,竟悄然染上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