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深处书房的灯火,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才渐渐熄灭。沉重的紫檀木门打开,林玄与秦越人并肩走出,脸上虽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但眼神却比烛火更加明亮锐利,仿佛承载着穿透迷雾、直指本源的光芒。萧景琰亲自送至殿外廊下,晨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那份储君的沉稳中,此刻更添了几分与天地同呼吸的凝重。
“所需之物,孤即刻命人备齐,最快速度送至祖灵之地。”萧景琰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目光扫过林玄手中紧握的乌木匣,“舆图、通关文书、信物、补给,一应俱全。孤在京城一日,便是二位最坚实的后盾。西方凶险,务必…珍重!”
“殿下放心。”林玄微微颔首,掌心感受着乌木匣内《太素》残板温润的生命道意,那源自上古的生命本源奥秘,正与他识海中的《素问》玉简产生着更深层次的共鸣,如同沉寂的脉搏被重新唤醒,“此行非仅为寻道,更为医此天地沉疴。待我等归来,必携根治之方。”
秦越人则习惯性地虚点手指,脑海中那幅星辰穴位金箔图仍在熠熠生辉,无数隐穴节点与九天星辰的对应关系正飞速推演、烙印:“皇甫明不过疥癣之疾,跳梁小丑。他若真如殿下所察,逃往那法则伤口之地,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真正的大敌,是那盘踞天柱废墟、侵蚀法则的幽影本源!”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针砭邪秽的锋锐。
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化为决然:“好!孤静候佳音!”
晨风微凉,带着宫苑草木的清新气息。林玄与秦越人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重重宫阙的晨霭之中。他们步履沉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急迫,仿佛身后是亟待拯救的病人,而药引远在天边。
祖灵之地,古树荫蔽之下。
阿芷蹲在散发着宁静蓝光的镇魂花丛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片花瓣。昨夜那短暂却无比清晰的恐怖画面,如同冰冷的毒刺,深深扎入她的脑海,挥之不去。污秽黑气笼罩的兽骨荒原、破碎柱石般的巨大祭坛、跪伏其前无声嘶吼的扭曲身影(皇甫明?)、以及那几缕渗入蝌蚪鸟迹文字中的粘稠暗红气息……每一次回想,都让她心尖发颤,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寒意与悸动蔓延全身。
“阿芷姐姐,你怎么了?脸色好白。”一个跟随苏沐雨学习草药的小学徒,抱着一筐新采的草药路过,关切地问道。
阿芷猛地回过神,指尖一颤,那片镇魂花瓣飘然落下。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摇了摇头:“没…没事,只是有些累。”她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水瓢,指尖却仍在微微发抖。那画面带来的恐惧如此真实,绝非幻觉。她必须立刻告诉林大哥和秦先生!还有巫咸爷爷!
她匆匆起身,顾不得整理花丛,快步向巫咸暂居的古朴石屋跑去。清晨的祖灵之地已开始苏醒,药田里有人劳作,讲武堂传来晨练的呼喝,但阿芷心中只有那片被黑暗笼罩的西方荒原。
石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草药焚烧的奇异香气和岁月沉淀的宁静。巫咸正盘膝坐在一个刻画着繁复星图的石台前,双目微阖,指尖捻着一串不知名兽骨磨制的念珠,口中低吟着古老晦涩的音节,似在沟通冥冥中的存在。石台中央,一枚拳头大小、内部仿佛有星云流转的水晶球,正散发着微弱而稳定的乳白光晕。
阿芷的闯入打断了这份宁静。她急促的呼吸和眼中尚未散去的惊惶,立刻引起了巫咸的注意。老巫师缓缓睁开眼,浑浊却深邃的目光落在阿芷身上,仿佛能穿透皮相,直视灵魂的悸动。
“孩子,你的‘灵’在剧烈波动,血脉在示警。看到了什么?”巫咸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阿芷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将昨夜所见之景,包括每一个让她心悸的细节——污秽的黑气、巨大的兽骨、破碎的祭坛、扭曲的身影、渗入文字的暗红气息——毫无保留地描述出来。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当说到那粘稠如血的暗红气息渗入文字时,她甚至感到一阵恶心。
巫咸静静地听着,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仿佛更深了。当阿芷描述完毕,他沉默了片刻,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面前的水晶球。球体内流转的星云光芒骤然加速,变得明灭不定,丝丝缕缕的灰暗气息在乳白光辉中隐隐浮现,如同投入清水的墨迹。
“污秽的黑气…是幽影深渊最本源的污染,比葬龙渊所见更加深沉、古老。”巫咸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巨大的兽骨…那是上古战场遗留的悲鸣,也是法则伤口附近常见的景象,亡者的怨念与破碎的法则交织,是幽影滋生的温床。”
他浑浊的目光锐利起来,紧紧盯着阿芷:“那破碎柱石般的祭坛…若老朽所料不差,其形制应暗合天柱崩塌后的残骸!是幽影之力主动侵蚀、扭曲并利用的节点!是它们污染法则、汲取此界本源力量的‘毒瘤’!”
“扭曲的身影…皇甫明?”巫咸眉头紧锁,“他若真逃至彼处,已非人力可救。其神魂必已被幽影深度侵蚀,沦为傀儡,甚至成为某种献祭的媒介或容器!他的嘶吼,是灵魂被撕裂的痛苦,也可能是某种邪仪的一部分。”
最后,他的手指停在水晶球上那几缕模拟出的暗红气息上,眼中精光爆射:“至于那渗入蝌蚪鸟迹文字的粘稠暗红…阿芷,你看到的,恐怕是幽影本源之力,正在尝试‘解读’、‘篡改’、甚至‘活化’那些记载着上古禁忌或天地法则秘密的文字!它们想做什么?抹去历史?扭曲真相?还是…唤醒某些被封印在文字中的恐怖存在?”
巫咸猛地站起身,石屋内沉凝的气氛仿佛被搅动。“这绝非偶然感应!是你的血脉,与祖灵之地深处残留的先祖记忆,在幽影之力剧烈活动、试图污染法则核心时产生的强烈共鸣!它在向我们示警!那个地方…比我们预想的更加凶险,幽影的动作,也比我们推算的更快、更诡异!”
他看向阿芷,语气斩钉截铁:“必须立刻告知林玄和秦越人!他们的判断完全正确!西方天柱废墟,法则伤口之源,已是刻不容缓的目标!那祭坛,那被污染的文字…或许就是幽影侵蚀此界法则的关键!迟则生变!”
巫咸不再犹豫,快步走到石屋一角。那里有一个用特殊颜料绘制的小型法阵,中心嵌着一枚鸽卵大小、散发着柔和月华光泽的石头。他割破指尖,一滴蕴含着精纯精神力的血液滴落阵眼,口中急速念诵起更加古老玄奥的咒文。
“以星月为引,以血脉为桥,跨越山河,传吾心念!”巫咸低喝一声,双手结印,猛地按向法阵。
嗡!
法阵瞬间亮起,柔和的光芒包裹住那枚月华石。石头上光芒流转,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符文在跳跃。一股无形的精神波动,携带着阿芷所见画面的关键信息片段以及巫咸急切的警示,穿透了空间的阻隔,循着冥冥中与林玄、秦越人微弱的精神联系,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京城东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几乎在巫咸发动传讯法阵的同时,刚刚回到东宫别院、准备稍作休整便启程返回祖灵之地的林玄与秦越人,心头同时剧震!
林玄正将乌木匣置于案上,指尖刚触及匣盖,识海中《素问》玉简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与清鸣!一股强烈的、带着冰冷污秽与古老悲怆意念的信息洪流,如同决堤之水,蛮横地冲入他的意识!
“呃!”林玄闷哼一声,身形微晃,眼前瞬间被一片景象充斥:污浊翻滚的黑气、森然矗立的巨大兽骨、那扭曲破碎的柱石祭坛、皇甫明跪伏嘶吼的扭曲身影、以及那几缕渗入蝌蚪鸟迹文字中、散发着不祥与贪婪的粘稠暗红!
同一时间,秦越人正闭目在脑海中推演星辰穴位图与西方可能遭遇的凶险环境对应之法。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侵入他的精神世界,仿佛被无形的毒针狠狠刺中!那祭坛的轮廓、皇甫明扭曲的姿态、特别是那暗红气息污染文字的诡异过程,如同最锋利的金针,直接刺入他的感知!
两人猛地睁开眼,目光在空中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凝重。无需言语,那源自巫咸秘法、经由阿芷感应传递而来的画面与警示,已清晰烙印在二人心间。
“祖灵之地…阿芷的感应!”林玄声音低沉,指尖无意识地在乌木匣上划过,感受着《太素》残板传来的温润道意,试图驱散那画面带来的冰冷污秽感,“比我们想象的更糟!幽影不仅盘踞,更在主动侵蚀、利用天柱废墟!那祭坛…是毒瘤!那些文字…是它们的目标!”
秦越人眼中寒芒如星,手指在虚空中急速点划,仿佛在勾勒那祭坛的结构与皇甫明身上可能的“邪气节点”,又像是在模拟如何以星辰金针破开那污秽的暗红气息:“皇甫明已成傀儡祭品,不足为虑!但那幽影污染文字之举…其心可诛!它们想篡改法则的‘记载’,扭曲天地的‘记忆’!这比单纯的破坏更阴毒百倍!必须阻止!立刻西行!”
最后一丝犹豫和休整的计划被彻底粉碎。那遥远的西方,污秽黑气笼罩的兽骨荒原,破碎的祭坛,以及其中翻涌的、意图篡改天地法则的幽暗邪力,如同无声的战鼓,在他们灵魂深处隆隆作响。目标从未如此清晰,危机从未如此迫近。
“走!”林玄一把抓起乌木匣,语气斩钉截铁。
“即刻启程!”秦越人长身而起,眼中只剩下破邪的决绝。
东宫别院的门被豁然推开,两道身影带着一身风尘与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如同离弦之箭,再次射向城门方向。这一次,他们的目的地无比明确——祖灵之地,整备行装,然后,一路向西!奔赴那场关乎天地存续、法则清浊的终极战场!西方的召唤,已然化作一道不容回避、刻不容缓的救赎征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