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市舶司衙门浸在咸涩海风里,孟云卿将染血的鸳鸯佩浸入香露,玉色渐褪处显出一串暹罗数字。
赵小川对照《天禧三年货船日志》,指尖突然顿在七月初九条目:这串数对应陈大年死前七日签发的最后三船货——珍珠、伽罗香、珊瑚。
窗外忽传来丝竹声,鸿胪寺的送葬队伍正经过长街。
孟云卿挑开少卿寿衣,心口同样烙着孔雀焦痕:三年前陈大年焚心而亡,三年后少卿同症暴毙,凶手在还原死亡现场。
漕帮探子撞门而入,肩头扛着湿漉漉的货箱:白螺滩捞到沉船残骸,箱底刻着寿王府徽记!赵小川抹开箱面海藻,露出被蛀蚀的珍珠七斗字样,蛀孔排列竟与暹罗数字完全吻合。
---
戌时的城隍庙残烛摇曳,陈宛儿裹着素色斗篷,将《百香谱》残卷铺在供桌上。孟云卿指尖抚过焦黄纸页,忽然停在赤箭毒条目:先父批注赤箭生于南洋珊瑚礁,遇伽罗香则成蚀骨毒
三年前那批珍珠,根本不是暹罗贡品。陈宛儿扯开衣襟,锁骨处赫然是带鱼刺青,是寿王府用珊瑚冒充珍珠,借市舶司洗钱!
庙门轰然洞开,十二名黑衣死士持香炉闯入。孟云卿旋身抛出香囊,橙花混着龙脑香的烟雾中,陈宛儿掀开地砖:暗道通香栈!三人滚入地道刹那,领头死士的香炉砸在供桌,燃起的竟是伽罗毒烟。
---
子时的寿王府灯火如昼,孟云卿扮作波斯舞姬,腰间香球随着胡旋舞步叮咚作响。赵小川顶着张黧黑面皮,托盘中的伽罗香膏蒸腾着诡异甜香。
此香名,有返老还童之效。寿王抚掌大笑,示意美妾试香。孟云卿足尖轻点,舞袖拂翻香炉:妾身为王爷演个真正的返老还童
香灰漫卷间,她簪尾刺破腰间香球。橙花香气骤然中和毒雾,寿王颈侧孔雀刺青遇香泛红——与死者焦痕如出一辙。赵小川趁机掀翻香案,暗格滚出的账册记载着:珍珠劫所得,尽数购西夏战船。
---
五更潮声里,漕帮战船列阵白螺滩。孟云卿立于船首,将最后半块鸳鸯佩沉入怒涛:陈司香,且看今日海晏河清。
二十艘西夏战船在毒香迷雾中自相残杀,赵小川捧着新拟的《市舶绩效考课则例》,看火星在凡私改货单者,永革市舶籍那页烙下焦痕。
漕帮汉子打捞起沉船珍珠,颗颗凿开皆是空心——内藏寿王府与西夏往来的赤箭毒籽。陈宛儿立在船尾,将《百香谱》残页撒向沧海:父亲,南洋商道干净了。
海天交接处泛起鱼肚白,漕帮战船在晨雾中缓缓归港。赵小川斜倚桅杆,看老周带着帮众将空心珍珠码成小山。那泼皮账房正用骰子敲着珍珠壳,摇头晃脑地唱:空心珠子空心账,倒比实心赚得胖——这买卖划得来!
划得来?孟云卿将最后一颗珍珠浸入香露,蜡封遇热融化,露出里面赤红色的毒籽,这一颗便能屠尽半城人。她簪尾轻挑,毒籽坠入煮沸的姜黄水中,霎时腾起青烟凝成孔雀尾翎状。
陈宛儿抱着《百香谱》残卷走近,海风掀起她遮面的素纱,露出颈间新旧交错的带鱼刺青:三年前他们用珊瑚冒充珍珠,如今换成毒籽——海路脏了,得拿香火慢慢熏。
那就从市舶司的香火钱开始熏。赵小川抖开连夜修订的《市舶绩效则例》,凡货船进出,须有香道师随行验毒;商贾绩效分满百者,可抵三成关税......
他话音未落,桅杆上忽传来清越铃音。孟云卿的鎏金香球不知何时挂在了望台,球面十二孔洞随风流转,将晨光折射成梵文投影在甲板上。陈宛儿蹲身细辨:是锡兰佛国的《药师经》残章......
陈司香生前最喜研读此经。孟云卿指尖拂过香球暗纹,他批注过佛泪劫三字的页角,沾着锡兰独有的椰脂香。
漕船忽微微震颤,老周咋呼着从底舱钻出,手里攥着把黏糊糊的海藻:邪了门!捞珍珠还带出这个!藻叶间缠着半枚鎏金佛牌,药师佛眉眼处嵌着的琉璃珠里,隐约浮动着血色絮状物。
赵小川对着日光细看,突然笑出声:咱们的绩效考评,怕是要做到佛祖跟前了。他信手将佛牌系在香球下,看那琉璃珠里的血絮随海风流转,渐渐凝成二字。
码头方向忽传来鼎沸人声。晨雾散处,可见市舶司新挂的香道监查署匾额下,波斯胡商正举着龙涎香与吏员争辩品级。卖炊饼的王二麻子推着车沿街吆喝:绩效炊饼!买十赠一!
该下船了。孟云卿将香球收回袖中,簪头珍珠扫过赵小川手中的则例,在香道师须持梵文考牌那行字下,拖曳出细长香痕。
陈宛儿立在船尾,将最后一把毒籽撒入怒涛。咸涩海风卷起她未束的长发,发丝间隐约闪过银光——原是编入数缕伽罗香线,遇水即散出清冽之气。
孟司香,她忽然回眸一笑,下月锡兰贡船到港,可需带鱼刺青的引香人?
朝阳彻底跃出海面时,漕帮汉子的渔网已晾满码头。网上缀着的空心珍珠随晨风轻晃,将七彩光斑投在绩效考评司的鎏金匾额上,恍若给那五个大字戴了顶珠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