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内,数百名大明帝国的顶层精英,此刻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僵立当场。
他们的目光,在那张毫无变化的信纸,和华若手中那瓶透明的液体之间来回游移。
对于这些读圣贤书长大的文官,和靠刀枪拼杀出来的武将来说,刚才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滴水辨真假。
这在他们看来,不是技艺,是妖术,是神迹,是只有神明才能掌握的权柄!
“不……这不可能……”
张霖瘫在地上,嘴唇哆嗦着,脸色煞白如纸。他试图站起来,但双腿像是被抽去了骨头,怎么也使不上劲。
“这是妖法!陛下!他在大殿之上施展妖法!这是欺君!”
张霖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听起来像是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妖法?”
朱祁钰坐在龙椅上,发出一声轻笑。
那笑声很轻,但在死寂的大殿里,却如同惊雷。
“华若,给他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妖法’。”
“遵旨。”
华若从箱子里取出了第二支试管。
这一次,试管里的液体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琥珀色。
“刚才那是验铁,现在,我们来验毒。”
华若走到那个装着太子呕吐物残渣的玻璃瓶前,用滴管吸取了一点琥珀色液体,滴了进去。
嗤——
一声轻微的响动。
紧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那黑色的残渣瞬间沸腾起来,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剧变。
先是变蓝,然后迅速转为一种妖异的、深邃的紫色!
那紫色浓烈得仿佛要滴出来,在阳光下散发着诡异的光泽。
“这是……”
内阁首辅陈循瞪大了眼睛,胡子都在颤抖,“这是何意?”
“这是‘锑’。”
华若举起那个变成了紫色的玻璃瓶,像是在展示一件稀世珍宝,“这种毒药里,掺杂了一种名为‘锑’的金石之物。它无色无味,但只要遇到我特制的试剂,就会现出这种‘紫气’。”
说到这里,华若猛地转过身,大步走到王诚面前。
王诚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了汉白玉的栏杆上。
“王公公。”
华若的声音冰冷,“你说那封信是赵虎写的?那墨迹里,应该只有墨吧?”
王诚咽了一口唾沫,喉结剧烈滚动:“当……当然。”
“那就好。”
华若从箱子里拿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纸,上面只有几个墨字。
“这是我从王公公您的书房废纸篓里,找到的一张废稿。”
王诚的瞳孔瞬间放大。
“这是您平日里用的墨,对吧?”
华若不给王诚任何反应的机会,直接将试剂滴在了那张废稿上。
嗤——
墨迹迅速晕开,变成了那种妖异的紫色!
全场哗然!
“紫……紫色的墨?”
“这墨里有毒?!”
“不!”华若大声喝道,压下了所有的议论声,“墨里没有毒。但这种墨,是特制的。为了色泽光亮,里面掺杂了微量的‘锑’矿粉!”
华若猛地举起手中那封所谓的“谋逆铁证”。
“而这封信上的墨迹……”
他将试剂滴了上去。
再一次,紫色泛起!
与王诚废稿上的紫色,一模一样!
“同一种墨!同一种成分!同一种反应!”
华若将两张纸重重地拍在王诚面前的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王公公,能否解释一下,为什么一个东宫卫队副统领,用的墨,竟然和司礼监掌印太监用的是同一块?!”
这一声质问,如同惊雷落地。
王诚看着那两团刺眼的紫色,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双从天而降的、全知全能的巨眼。
他所有的阴谋,所有的算计,所有的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布局,在那显微镜下,在那变色的药水面前,都变得如此幼稚,如此可笑。
就像是一个三岁孩童,试图在大人面前撒谎,却不知道自己嘴角的糖渣早就出卖了一切。
“我……我……”
王诚张着嘴,想要辩解,想要说这是巧合,想要说是栽赃。
但他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彻底摧毁了他的心理防线。
这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
这是天道!是真理!
噗通!
王诚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权倾朝野的内相,而是一条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癞皮狗。
“完了……”
他喃喃自语,面如死灰,眼神涣散,“全完了……”
大殿之上,那些原本还想帮腔的死党、同伙,此刻一个个噤若寒蝉,恨不得把头埋进裤裆里。
连王公公都跪了。
连那种“神仙手段”都使出来了。
谁还敢动?谁动谁死!
朱祁钰坐在高处,俯视着下方瘫软如泥的王诚,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冷漠。
“科学。”
朱祁钰缓缓吐出这两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它不会撒谎,也不会偏袒。”
“它只展示真相。”
他站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现在,伪证已破。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朱祁钰的目光越过跪地求饶的王诚,看向了殿门之外,看向了那个更加广阔、也更加贪婪的世界。
“户部尚书何在?”
“臣在!”
户部尚书张英大步出列,他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压抑了许久的、即将爆发的狂热。
他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那不是普通的账册。
那是战书。
“宣读战果。”
朱祁钰冷冷地下令。
“是!”
张英深吸一口气,翻开了账册的第一页。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但每一个字,都狠狠砸在那些心怀鬼胎之人的天灵盖上。
“这一仗,我们不仅要赢了面子。”
“还要赢了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