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屋，方才的话题自然也要接着。
虞卿霜踩着小矮凳，坐上铺着软垫的长榻，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跟她一块进屋的乌赦雪。
她实在有些感到可惜。
希望落空，这人竟然也没有露出气急败坏的神情。
还真是能隐忍。
乌赦雪走过来，按着平时的习惯，到她面前就半蹲下去。
他依旧记得她说过不喜欢仰着头看人。
虞卿霜盯着他识趣的动作，朝他笑了下，“就是这样才乖嘛，连性命都在我手里捏着，该做什么以及不该做什么，你应该有数才是。”
她把手放在他肩膀上，不，应该说是压在他肩膀上，一直在施加力道。
乌赦雪抿了下唇，目光低垂着。
他知道她这一举动的用意——是想将他挺直的背脊也压弯。
总是随时随地找机会捉弄他，使唤他……她或许从头到尾都清楚，他不可能放弃成为江湖顶尖高手，不可能甘心做她的仆从。
从过去开始，她就一直想压下他的傲骨。
他明明此刻也清楚，但是……
乌赦雪微微侧了下脸，视线凝聚在她的手上。
以前总是担心会被她那张看似无害无辜的脸迷惑，所以他注视得最多的反而是她的手。
她手指的线条，指骨凸起的位置，淡粉色的指甲……那些细节已经刻在了他脑中，忘都忘不掉。
“……嗯。”
大脑混混沌沌的状态，乌赦雪胡乱地应了声。
虞卿霜想听的可不是这个回答，“嗯什么？我要听的可是完整的回答，这么含糊可不行。”
说罢，她便用松开其中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仰头看她。
训斥的语气。
上位者的眼神。
从初次见面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已经是如此了。
乌赦雪的睫毛轻轻颤了下，他自然还记得她在他耳边说过的那些话。
“我会满足你的一切需求……”
“什么啊，”虞卿霜听到这个开头就很不满意了，揪他头发，扯他的脸，“不是‘你会’，而是你必须满足我的一切需求。”
她郑重强调，“我的情绪和喜好凌驾于你的一切之上。听到了吗？”
总是这样任性地要求他。
这样的口吻，这样的态度，仿佛他不听便是这世上最坏的恶人。
她和他应该是对立的关系。
她怎么能……
但是他……
在对上她的目光时，乌赦雪不免有些狼狈，想逃离这个地方，等收拾好思绪再来。可是，眼下这种情况，他哪里走得掉。
“啪。”
他沉默的时间太久，右脸迎来了意料之中的巴掌。
……这个的细节其实他也记得清清楚楚。
不是很疼。
大概是她不想把自己的手打疼了。
“听到了，我必须满足你的一切需求，你的情绪和喜好凌驾于我的所有。”乌赦雪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且直勾勾地望着她。
不看着她也没办法，因为她就在看着他。
虞卿霜的目光再次扫过他的脸，说着这样好听的话，加上这张脸，其实她还是有点满意的。
唔，再仔细看看……
她又凑近了些。
乌赦雪的身形越来越僵硬，面容紧绷。
“你是不是不开心？”
但她问这话本来就没有寻求他回答的意思。
“不开心也得忍着，”虞卿霜这会反而笑起来了，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别再想找人替你承担子蛊。”
乌赦雪：“……”
他其实想说这事是她误解了。
并不是他授意的。
是童樾自己擅作主张，他根本没答应。
这事虽然看上去对他有好处，但是，但是……
乌赦雪突然发觉自己并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辩驳。她会这么想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所以，他为什么会不希望童樾得到子蛊呢？
为什么……
发现小雪的神情怪怪的，虞卿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等等，该不会是在想以后怎么跟她算账吧？
她又不高兴了。
伸手就去扯他的脸，“坏东西，我让你做童养夫是多好的事，你不感恩戴德接受就算了，还想摆脱。”
“唔没有……”乌赦雪这次下意识就说出口了。
可是要辩驳的话似乎对不上。
他也没察觉到哪里不对。
虞卿霜一点不信他的话，依旧是又扯脸，又拽头发，还使劲摇他上半身。
乌赦雪渐渐习惯了，表情都不带变化的。
不，其实还是有变化的。
在她凑近的时候。
心跳都仿佛加快了些。
这些折腾人的动作把虞卿霜都给弄累了，没一会就缩回榻上，换了种方式欺负他。拿着一碟桂圆，一颗一颗地往他身上砸。
乌赦雪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她的动作。
其实他应该为此而恼怒的。也应该为此而感到屈辱的。
但是，他现在完全没有这两种情绪。
反而觉得她这样的举动，实在叫人怜爱。
太奇怪了……
怎么会这样……
虞卿霜朝他丢完了一碟桂圆，拿起手帕给自己擦了擦手，顺便使唤他：“把桂圆都捡起来。”
乌赦雪照做。
桂圆基本都在他旁边，很快就都捡回碟子里。
虞卿霜：“唔，都赏你吃了。”
乌赦雪：“……”
已经猜到了。
在她朝他丢桂圆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
“指甲，要不要修？”他看着她，突然开口问。
虞卿霜便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指甲，很健康的粉色，“唔，好像是长了点，那就给我修修吧。”
小雪其实还是她的修指甲工。
修剪指甲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虞卿霜一只手由乌赦雪托着，另一只手则是漫不经心地翻看前日收来的话本。
里边是些诡异灵怪的故事，还配着图，务必让人觉得十分惊悚。
虞卿霜自然没被吓到，主要是觉得这画丑。
不过倒是时不时怼乌赦雪脸上，想吓他一次。
乌赦雪：“……我在给你剪指甲。”
“我知道啊，所以你要小心点。”虞卿霜哼了声。
她从来就不是安分的性子，看故事看乏了，注意力便四处转。
偶尔扯几句话，“城里好像流行蔻丹，你去学一学。”
乌赦雪习惯了她总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之前学做菜也是，还有木工……她如今躺着的这张长榻，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好。”
就这样罢。
也不差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