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邪独自坐在书房里，就着台灯，用一块软布，反复擦拭着那柄已然锃亮无比的玄铁短刃，冰冷的触感让他纷杂的心绪稍稍沉淀。
就在这时，店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没有脚步声，只有门轴转动时极其轻微的“吱呀”声。
李小邪擦拭的动作一顿，却没有立刻抬头，只是握着短刃的手微微紧了紧。能如此悄无声息避开雷烈他们直接进来的，不会有别人。
他抬起眼，看向门口。
白夜站在那里，一身白衣在室内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衣摆和下襟处，沾染着些许夜露留下的深色水渍，昭示着他已在寒露中站立了许久。他的脸色依旧没什么表情，如同覆盖着冰雪的玉石，但那双总是淡漠疏离的眸子，此刻却清晰地映着灯光，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坚定，直直地看向李小邪。
四目相对，空气中似乎有无形的电波传递。
不需要寒暄，不需要询问。白夜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简洁，没有任何冗余的字眼，却像冰锥一样凿进现实的中心：
“他来了。”
三个字，确认了最坏的消息，也驱散了最后一丝侥幸。
李小邪看着白夜肩头未干的露水，心中了然。他这个有严重洁癖的师弟，绝不会让自己衣衫不整地出现在人前，除非情况已容不得他顾及这些细节。他在外面守了很久，用他自己的方式，履行着守护的职责。
李小邪没有问“你怎么知道”，也没有说“谢谢”。他们之间，不需要这些。
他只是看着白夜的眼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晓，并且准备好了。
白夜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书桌前。他的目光扫过李小邪手中那柄与自己腰间一模一样的玄铁短刃，眼神没有任何波动。然后，他摊开了一直虚握着的左手手掌。
掌心之中，静静躺着一枚龙眼大小、色泽乳白、散发着淡淡清苦药香的药丸。正是鬼手师叔赠与的“清心散”。
“这次，”白夜看着李小邪，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仿佛誓言般的重量，清晰地补充了两个字，“一起。”
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没有忧心忡忡的告诫。只有这最简单的两个字——“一起”。却包含了所有的含义：共同面对，共同御敌，风险共担，生死与共。这是他打破以往独自暗中清理手尾的模式，第一次明确地、主动地站到台前，要求并肩作战。
李小邪看着那枚“清心散”，又抬眼看向白夜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心中最后一丝因冥王归来而产生的阴霾，仿佛被这道坚定的目光驱散。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情绪在胸腔里涌动，是信任，是踏实，是无需言说的兄弟情谊。
他放下手中的软布和短刃，伸出自己的右手，没有去拿那枚药丸，而是手掌向上，稳稳地迎向了白夜摊开的手掌。
没有击掌的巨响，只有两只手掌在空中沉稳而有力地合拢，发出“啪”的一声清脆短促的轻响。肌肤相触的瞬间，感受到的是彼此掌心的温度与力量。
“一起。”李小邪开口，声音不高，却同样坚定如铁。
被动挨打，从来不是他的风格，尤其是在师门紧急召回令已至，他无法长时间耗在清河市与这条毒蛇周旋的当下。
必须快刀斩乱麻。
膳坊二楼，客厅。灯光没有全开，只在茶几上落下一圈昏黄的光晕，映照着两张神色凝重的脸。空气中弥漫着刚沏好的、略带苦涩的药茶香气，与窗外渐深的夜色交织。
白夜依旧是一身洁白西装，与这略显陈旧的环境格格不入。他先用消毒湿巾细细擦拭了沙发一角，才优雅地坐下，指尖在膝盖上轻轻点着，似乎在无声地计算着什么。
李小邪则大马金刀地坐在他对面，手里把玩着那部经过鬼手师叔改造的、能一定程度反制电子干扰的加密通讯器。他刚结束与苏沐雪的通话——以一种极其“不经意”的方式，透露了明天需要去郊区“查看一个新仓库”的模糊信息。他相信，以冥王的手段，监听到这种级别的信息并非难事。
“第一步，选址。” 李小邪放下通讯器，目光投向白夜，“需要一个足够复杂，能发挥我们优势，又能限制他那种‘制造意外’能力的地方。”
白夜眼皮都没抬，清冷的声音吐出几个字：“城西，废弃的‘红星化工厂’。”
李小邪眼中精光一闪：“理由？”
“第一，苏沐雪曾因另案调查过那里，有官方记录，环境复杂但并非未知之地，符合‘临时寻找仓库’的逻辑，不易引疑。” 白夜条理清晰地分析，“第二，内部空间巨大，多层结构，遍布反应釜、管道和废弃设备，视觉死角多，利于设伏和迂回。第三，有完备的地下管道系统，四通八达，但入口隐蔽，可作为陷阱核心，也能作为紧急撤离路线。”
李小邪嘴角勾起：“看来你早就踩过点了。”
“习惯性了解城市内的潜在战术地点。” 白夜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且，那里足够‘脏’，我需要提前做好心理建设和防护准备。” 他说着，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消毒湿巾。
李小邪没理会他后半句的洁癖发言，脑海中迅速勾勒出化工厂的蓝图。那地方确实完美：巨大的反应釜可以提供制高点和掩护，错综的管道是绝佳的潜行与布设陷阱的通道，空旷的仓库区适合作为最终的“舞台”。
“好，就那里。第二步，诱饵。” 李小邪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冥王刚拿到图纸，对‘青衣生物’的生产线必然感兴趣。我们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机会’。”
他取出一张空白的货运单，拿起笔，刷刷写下几行字——
货物：冰肌玉露（首批次Gmp标准品）
收货地址：城西红星化工厂，三号原料仓库
预计抵达时间：明晚 20:00
备注：需轻拿轻放，恒温保存
写完，他将单据推向白夜。“怎么样？”
白夜扫了一眼，微微颔首：“信息足够具体，时间明确，地点精准。对于急于证明自己、挽回声誉的冥王而言，破坏这批关键产品，甚至劫掠样本，是极具诱惑力的目标。他会认为这是你因师门召唤而匆忙行事露出的破绽。”
“要的就是他觉得是破绽。” 李小邪冷笑，“明天下午，我会‘不小心’把膳坊二楼书房的窗户留一条缝，这张单据会‘恰好’放在窗边的书桌上，只要他用无人机或者长焦镜头稍加窥探，就能发现。”
“风险可控。” 白夜评价，“他惯于远程侦察，此举动符合他的行为模式。”
“那么，第三步，也是关键——瓮中捉鳖的具体布置。” 李小邪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手指蘸了蘸冷掉的茶水，在茶几上画出示意图，“化工厂三号仓库，是核心区域。但决战点，不能只在仓库内部。”
他点在仓库旁一个巨大的圆形标记上：“这里是主反应区，那个废弃的反应釜是关键。老式设计，顶部有泄压蒸汽管道。白夜，你能让它‘活’过来吗？”
白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可以。加装一个便携式高压气罐和电磁阀，远程触发。瞬间释放的高温饱和蒸汽，能形成半径超过五米的阻挡带，视野模糊，温度灼人，能有效打断他的动作节奏，逼迫他改变路线。” 他稍作停顿，补充道，“冥王擅长利用环境制造意外，我们便用环境本身，回敬他。”
“正是此意！” 李小邪赞道，手指又从反应釜划向旁边一个不起眼的、用废弃木箱半掩的入口，“这里，是通往地下管道的入口之一。我会在里面预先布设‘清心散’的粉末。”
“‘清心散’？” 白夜微微蹙眉，“那是师门静心凝神之物，对敌有何用？”
“鬼手师叔给的《毒经》里有提及，高纯度‘清心散’若被急速吸入，会对精神高度集中的武者产生强烈的‘净化’冲击，导致其内息出现短暂紊乱，心神失守片刻。” 李小邪解释道，“冥王擅长使用迷魂烟之类的障眼法，自身精神力量必然不弱，这‘清心散’正好对症。我会用细线牵引的机关，在他被迫进入管道时触发粉尘飞扬。不需要多久，哪怕只有一两秒的失神……”
“足够我出手。” 白夜接话，语气森然。他袖口微动，几枚闪着寒光的银针若隐若现。“我的‘封脉针’，可断其内息流转。”
“好！我负责用短刃正面牵制，逼他走位。你伺机而动，专攻穴位。” 李小邪明确了分工，“最后，在仓库门口，我们会摆放一箱贴着‘冰肌玉露’标签的空箱子作为最终诱饵。他若突破重重阻碍抵达那里，心绪必有松懈，是我们合击的最佳时机。”
整个计划环环相扣，充分利用了环境，并针对冥王的能力特点进行了反制。蒸汽陷阱限制其行动与制造“意外”的空间，清心散陷阱针对其精神专注力，最终的诱饵则是心理战。
白夜静静听完，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脑海中模拟整个流程。最后，他抬起头，看着李小邪：“计划可行。细节还需实地校准。反应釜的蒸汽阀安装和管道内的机关设置，由我负责。我对机械和细微机关的掌控比你更精准。”
“没问题，陷阱大师。” 李小邪咧嘴一笑，带着点戏谑，但也承认白夜在这方面的确更强。
“另外，” 白夜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此次行动，以击杀或彻底废掉其战斗力为目标。对冥王这等存在，留手即是自寻死路。”
李小邪收敛了笑容，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明白，这不是普通的江湖恩怨，而是涉及师门、身世乃至身边人安全的生死之战。
“明白。那就这么定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眼中燃起战意，“明天，我们就去给这位‘暗影’第三，好好布置一个他终身难忘的……欢迎仪式。”
白夜也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毫无褶皱的衣领，眼神冰寒。
“等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