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清河市南城的老街区,在白日的喧嚣沉寂下来后,陷入了它独有的、带着几分陈旧气息的宁静。月光被稀疏的云层遮挡,只有零星几盏老旧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狭窄的巷弄和斑驳的墙壁。
一道几乎与浓稠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青衣膳坊”所在的后巷。他动作轻盈而精准,落地时连巷子里惯常的野猫都没有惊动。
黑影在巷子深处停下,月光偶尔穿透云隙,短暂地照亮了他的一部分。他穿着一身哑光的黑色夜行衣,勾勒出精悍而充满爆发力的身形。脸上戴着只露出下巴和薄唇的黑色面罩,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而残忍的光,如同潜伏的毒蛇。正是养伤归来的“冥王”!
他右手腕活动时,依旧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那是上次雨林中败于李小邪飞刀下留下的纪念,伤口并未完全愈合。但这丝毫未能削弱他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反而因为压抑的愤怒与屈辱,使得这份危险更加浓烈刺骨。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后院墙角那一小片新翻垦的土坑上。三株赤血花幼苗在夜风中微微摇曳,叶片上的暗红脉络在微弱光线下若隐若现。
冥王如同鬼魅般靠近,蹲下身,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指,并未触碰那娇嫩的植株,而是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在植株周围的泥土上细细搜寻。他的动作极慢,充满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
很快,他的指尖在一株幼苗的根茎附近停了下来。那里,有一根极其细微、若非刻意寻找绝难发现的短发。显然是白天李小邪弯腰浇水或查看时,不经意间掉落的。
冥王的嘴角,在那黑色面罩下,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他如同进行某种邪恶仪式般,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个特制的透明证物袋和一把小巧的镊子。他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夹起那根短发,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战利品,然后缓缓放入证物袋中,封好口,重新收起。
“李小邪……”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更盛。获取目标的贴身之物,对于他这种级别的杀手而言,意味着更多的手段和可能性。
做完这一切,他身形再次一动,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贴附在“青衣膳坊”后院的墙壁上,移动到一扇透着屋内微弱光亮的窗户下方。窗户里面,是李小邪平时研究药方和处理事务的小书房。
冥王从另一个口袋取出一个纽扣大小的微型摄像头,调整好角度,透过窗户玻璃的一角,对准了屋内书桌上摊开的一些图纸。那是“冰肌玉露”生产线早期的工艺流程图和设备布局草图,虽然并非最核心的机密,但已然勾勒出了李小邪如今事业的大致轮廓。
微型摄像头上的指示灯微弱地闪烁了几下,完成了拍摄。冥王收回设备,再次隐匿于窗下的阴影中。他看着手中设备屏幕上定格的图纸影像,又抬眼扫过眼前这间看似普通、却孕育出让他屡次受挫之人的小店,那冰冷的笑意再次浮现。
“呵……‘冰肌玉露’?现代化生产线?李小邪,你爬得越高,拥有的越多……”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如同毒蛇吐信,“等到失去的时候,才会摔得越惨,越痛不欲生。我很期待那一刻。”
他满意于自己此行获得的信息和“战利品”,准备悄然退去。然而,就在他转身,准备如同来时一样融入黑暗的瞬间,脚下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叮——”
一声清脆的、瓷器碰撞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冥王动作猛地一僵,眼中瞬间爆射出骇人的厉芒,全身肌肉紧绷,如同受惊的猎豹。他低头看去,只见门边放着一个素雅的青瓷茶杯,显然是不久前有人使用后放在这里晾晒,被他转身时不小心踢到了。
几乎是声音响起的同一刹那,冥王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如同被按下了倒退键,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向后急掠,瞬间便彻底融入了后巷最深沉的黑暗之中,气息收敛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原地,只留下那个被踢歪了一点的青瓷杯,在昏黄的路灯下反射着微光。空气中,隐约残留着一丝极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源自他手腕那并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南城,一处不起眼的普通公寓楼内,一间陈设极其简洁、甚至可以说是一尘不染的出租屋里。
白夜正坐在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就着明亮的台灯光芒,用一块细腻的白绸,反复擦拭着手中几根寒光闪闪的银针。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眼神平静无波。房间内安静得只能听到细微的布料摩擦声。
忽然,他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与淡漠的眸子,骤然抬起,望向窗外某个不确定的远方。他好看的眉毛轻轻蹙起,不是疑惑,而是一种确认了某种不祥征兆的凝重。
空气中,似乎飘荡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捕捉的异样气息。那气息混杂在城市的各种味道底部,带着一种铁锈般的腥甜,以及一种阴冷、粘稠的恶意。
白夜放下手中的银针和绸布,缓缓站起身。他走到窗边,并未开窗,只是静静站立,如同冰雕。他闭上眼,似乎在更仔细地感知和分辨。几秒后,他重新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冰冷的雪原。
“是他的气息。”白夜低声自语,声音清冷如玉碎,“比上次……更重了。伤未痊愈,杀意却更浓。”
他指尖无意识地捻动,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缕通过某种玄妙感应捕捉到的、属于冥王的血腥与戾气。这一次,冥王的回归,带着更深的怨恨和更明确的目标,不再仅仅是任务,更像是私人恩怨的清算。
白夜不再有丝毫犹豫。他转身走向屋内唯一的衣柜,打开。里面挂着的衣服不多,但都熨烫得一丝不苟。他没有选择平日里偏好的浅色系常服,而是取出了一套同样是白色,但材质更显挺括、便于行动的立领劲装。
他迅速换好衣服,动作流畅而高效。然后,他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方,取出了一柄用深灰色软皮包裹的短刃。解开皮套,里面是一柄与李小邪那柄形制几乎一模一样、通体黝黑、仅在刃口流动着一线幽光的玄铁短刃。这是师门信物,也是他们这一脉传承的兵器。
指腹抚过冰凉的刀柄,感受着上面熟悉的“青衣”篆刻,白夜的眼神愈发坚定。他将短刃插入腰间特制的皮鞘,确保它不会影响行动,又能随时出鞘。
做完这一切,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几乎没有停顿,编辑了一条短信,收件人是李小邪。
信息内容极其简短,却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和决绝的态度:
「冥王来了,我在你膳坊附近,这次不躲了。」
没有多余的问候,没有解释缘由,只是最直接的告知和最明确的立场。发送完毕,他将手机调至静音,放入口袋。
推开出租屋的门,白夜步入夜色。
手机在掌心震动,屏幕亮起,显示出白夜那条言简意赅却重若千钧的短信。李小邪的目光在「冥王来了,我在你膳坊附近,这次不躲了。」这行字上停留了足足三秒。窗外夜色浓重,一股熟悉的、如同毒蛇缠绕脖颈般的危机感骤然勒紧,比之前在雨林中感受到的更加清晰、更加迫近,带着一种伤兽反扑的疯狂与怨毒。
他没有丝毫迟疑,立刻行动起来。恐惧和犹豫在此刻毫无意义,唯有周密的准备才能应对潜在的杀机。他的第一个念头,是确保身边最脆弱环节的安全。
他首先拨通了夏雪娆的电话。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刚结束工作。
“小邪?怎么啦?”夏雪娆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轻快。
“娆娆,听我说,”李小邪的语气是罕见的严肃和急促,不容置疑,“你现在立刻回酒店,不,不要去酒店。去秦凰之前给你安排的那套备用公寓,就是有24小时专业安保的那套。现在就去,到了给我发个信息。这几天暂时住在那里,非必要不要外出,如果必须出门,一定让保镖全程跟随。”
电话那头的夏雪娆显然被他的语气惊住了,沉默了一下,随即担忧地问:“发生什么事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但可能有麻烦找上门。听话,立刻动身,安全第一。”李小邪没有详细解释,但话语中的紧迫感传递了过去。
“好,我明白了,我马上过去。你……你一定要小心!”夏雪娆的声音也紧张起来,带着浓浓的关切。
结束和夏雪娆的通话,李小邪立刻又打给了林婉儿。这个时间,婉儿应该还在学校宿舍。
“婉儿,周末先别回膳坊。”李小邪直接说道,“你去秦凰姐的别墅住两天,我已经跟她打过招呼了。那边安全。”
林婉儿似乎愣了一下,但没有多问,只是乖巧地应道:“嗯,好的师兄。你……你也注意安全。”她总是这样,安静而信任,从不给他增添额外的负担。
安顿好两位女性,李小邪深吸一口气,开始强化“青衣膳坊”本身的防护。他拨通了雷烈的电话。
“烈哥,是我,小邪。情况有些紧急,需要你立刻带两个信得过的兄弟,来我店里守着,主要是前门和后院。可能要辛苦几天,报酬按三倍算。”
电话那头的雷烈声音沉稳有力:“明白。地址发我,半小时内到。”
紧接着,李小邪又联系了一家合作过的、效率极高的安防公司,要求他们立刻派人过来,加装高清监控摄像头,确保覆盖“青衣膳坊”的前后门、后院以及与新工厂相连的通道所有死角。同时,他特别要求在存放“冰肌玉露”核心原料和成品的小仓库内部,安装高灵敏度的震动传感器,任何不正常的触碰或闯入都会立刻触发警报。
做完这些,他回到自己的小书房。从腿侧的皮鞘中抽出那柄玄铁短刃,冰冷的触感让他心神稍定。他没有将其收回鞘中,而是拉开书桌抽屉,将其平放在最上层,确保一旦有事,能以最快的速度拿到。鬼手师叔赠与的“清心散”,他也取出几份,分放在书房、卧室和柜台等触手可及的地方。
最后,他拿出了那几张“驱虫丹”的古方残卷,以及之前根据古方提前配制好的一些成品。这些药丹点燃后释放的刺激性烟雾,不仅能驱避毒虫,对影盟惯用的某些迷魂烟、惑心香也有一定的干扰和克制作用。他将这些药丹用油纸包好,分别放置在膳坊前后门的门槛内侧、窗户下方以及后院的几个隐蔽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