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这两天的窝窝头又变小了,比鸽子蛋大不了多少,我这大肚量,一顿得啃五个才顶饱!”人群里,一个膀大腰圆的锻工师傅嗓门最是洪亮,他叫赵铁牛,是车间里出了名的“直肠子”,此刻攥着沾着铁屑的手套往地上一摔,往前挤了两步,粗黑的手指直指办公楼二楼,“感情人家何副主任在广东顶着大太阳晒脱了两层皮找来的粮食,全被杨厂长拿去给老战友做人情了!这不是拿咱们工人的肚子,换他的官帽子人脉吗!”
“赵师傅说得对!何副主任为了找粮,在广东蹲粮库、扛麻袋,遭了多少罪咱们都听说了,杨厂长倒好,天天在办公室里吹着风扇喝凉茶,回头还挑何副主任刺!”“走,咱们上去问问清楚!凭什么动我们的救命粮!”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工人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有的摘下安全帽攥在手里,有的扯掉沾着油污的手套,浩浩荡荡地往办公楼涌去。不过几分钟的工夫,二楼的楼梯口就被堵得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影子透过窗户映在杨伟民的办公桌上,像一片沉沉的乌云,压迫感扑面而来。
杨伟民僵坐在宽大的办公椅上,眼角的余光瞥见窗外越聚越多的人影,楼下“还我救命粮”的喊声此起彼伏,震得他耳膜发疼。他的腿肚子忍不住微微发颤,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乱了几缕,额头上渗出的细密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浸湿了衬衫的领口。但多年的官威让他不肯轻易服软,他猛地抓起桌上的黑色电话听筒,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对着话筒色厉内荏地喊道:“你们……你们这是公然聚众闹事!是违反厂规的!我要立刻向上级汇报,严肃处理你们这些目无领导的家伙!”话虽硬气,可他的手指悬在冰凉的拨号盘上,却迟迟按不下去——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真把事情闹到上级那里,自己私调粮食做人情的龌龊事必然会败露,到时候别说厂长的位子保不住,恐怕还要被追究责任,倒霉的终究是自己。
“汇报?你尽管去!我倒要看看上级领导听了实情,是处分我这个找粮的,还是撤你这个败事的!”何雨柱往前逼近一步,常年颠勺练出的臂膀绷得紧紧的,眼神如淬了火的利剑,直直刺穿杨伟民的伪装,连呼吸都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别以为你那点心思没人知道!就因为上次你让冯秘书传话,要我给你老战友做川菜小灶,我忙着盯粮库盘点,让徒弟马华代做了一次,味道差了些,你就记恨在心!就因为我没天天围着你转,没把你捧得像祖宗,你就借着厂规找我的麻烦!”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让门外的工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我倒要让上级领导评评理,你这个厂长,不为厂里上万号工人谋福利,反倒克扣大家的救命粮,拿去给老战友做人情、拉关系。面对找粮有功的下属,不嘉奖就算了,还鸡蛋里挑骨头,想方设法把人逼走——杨伟民,你就是这么当厂长的?你对得起工人们起早贪黑的血汗吗?对得起你胸前的这枚党徽吗?对得起你身上这身代表着责任的干部服吗?”
这话如同重锤,一锤接一锤狠狠砸在杨伟民的心上。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像被人扼住了喉咙似的,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比办公室里的白墙还要苍白,原本挺直的脊梁也垮了下来,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似的瘫坐在椅子上。手里的电话听筒“啪嗒”一声掉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他慌乱地移开视线,不敢与何雨柱锐利的目光对视,又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窗外黑压压的工人,再看看办公室里采购科众人怒目而视的神情,往日里的威风凛凛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脸的慌乱和掩饰不住的窘迫,双手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搓来搓去。
购科科长王抗战往前站了一步,军绿色的工装袖口被他用力攥出褶皱,冷哼一声时鼻腔里喷出的气流都带着火气,他朝何雨柱递去一个赞许的眼神——这个从战场上下来的耿直军人,最见不得损公肥私的勾当,早就看不惯杨伟民摆着官威不作为的作风了。采购科的老周也跟着往前凑了凑,他手里还攥着皱巴巴的采购记录,纸角都被磨得起了毛,声音里满是憋屈:“杨厂长,这事您今天必须给我们采购科和全厂工人一个说法!我们哥几个轮着班跑遍了河北、山东的粮站,磨破了三双胶鞋,嘴皮都快说秃噜了,才弄回五吨杂豆,够干什么的?可您倒好,一句话就把何副主任豁出命找来的五十吨救命粮送了四十吨人情!您知道现在粮价涨成什么样了吗?一斤玉米面都快赶上咱们半天的工钱了!”办公室里的声讨声越来越响,王抗战的质问、老周的抱怨和其他科员的附和交织在一起,与窗外工人们“讨说法”的呼喊形成呼应,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杨伟民的脸上。更多穿着沾满油污工装的工人从楼梯口挤进来,有的人脸上还沾着未擦净的铁屑,身上带着机床运转时的热浪和汗水的咸腥味,狭窄的走廊瞬间被堵得水泄不通,连杨伟民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木门都被挤得微微晃动,门框发出“吱呀”的抗议声,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挤坏。
就在场面即将失控,前排的工人已经开始伸手拍打办公室门板,连门框上的漆皮都被刮掉了一块时,李怀德快步从人群中挤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干部服,袖口磨出了毛边,脸上带着急出来的汗珠,一边张开双臂稳稳按住最前面两个情绪激动的青年工人,一边刻意提高嗓门喊道:“各位工友,静一静!都静一静!听我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