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再次收到周卫民的消息,是在一个寻常的午后。
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找上门来,神情严肃中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淡漠。
他们带来了周卫民的死讯——他在纺织厂的筒子楼里,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发现时,尸体已经臭了。
随同死讯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张皱巴巴的遗书和一个收拾好包裹。
里面是周卫民指定留给她“遗物”:一些零散的毛票和粮票,一本磨破了边的《毛主席语录》,一包药以及……那张离婚证明。
语录是原主和他结婚时用来宣誓的那本,药是如意留给他的“解药”。
警察的语气平淡无波,简单说明了情况,并例行公事地询问如意,,是否愿意接收遗物,并协助处理其后事。
如意站在修缮一新的林家老宅门口,听着警察的叙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听到的是一个完全陌生人的消息。
她甚至没有伸手去接那个包裹。
“我和他已经离婚,没有任何关系了。”她的声音清冷,不带丝毫情绪,“他的后事和遗物,请找他自己的亲人吧!我无权,也无意去做!”
她的拒绝干脆利落,没有半点犹豫和拖泥带水。
警察似乎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他们都是这附近派出所的人,自然也对两人的情况有所耳闻。
周卫民当时的那种情况,如意没想着杀人都不错了!
他们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拿着那个包裹,转身离开了。
如意关上厚重的大门,将外界的一切隔绝。
院内,阳光正好,修缮一新的庭院整洁安静,与筒子楼的破败阴暗仿佛是两个世界。
她缓步走到院中的石凳前坐下,目光掠过修剪整齐的花木,投向湛蓝的天空。
周卫民死了也挺好,省的脏了她的手!
微风吹过,带来一丝微醺的暖意。
如意微微闭上眼,感受着阳光照在脸上的温度。
周卫民的死,像最后一片枯叶飘落,意味着那个充满压抑、算计和痛苦的旧时代,彻底落幕了。
而她,也要奔赴新生活了!
……
十年光阴,如大江奔流,浩浩荡荡。
特区高楼拔地起,霓虹彻夜不熄。
在这片沸腾的热土上,一个名为“安和集团”的企业悄然崛起。
如同黑马,涉足纺织、成衣、继而扩展到电子元件和小商品贸易。
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甚至将触角伸向了毗邻的港城,成为两地商界瞩目的新锐。
“安和”,正是以前林家商号的名字。
而它的掌舵人,自然就是如意。
此时的如意,早已不是安城时那个沉默隐忍的女人。
她不用华服美饰,也没有化妆,但眼神锐利冷静,周身散发着一种久居人上的从容与疏离。
似乎是十年商海沉浮,将她周身气质打磨得更加内敛,也更为强大。
最起码,此时敲门而入的助理就不敢与她直视。
“林总,”助理推门而入,声音恭敬,微微垂着眼,不敢直视办公桌后那位气场强大的女人。
“和安城方面的最终行程已经确认好了。明天上午九点,我们的航班准时起飞,预计十一点半抵达安城机场。安城招商局的李副局长会亲自到机场迎接。”
如意——或者说,现在外界熟知的、安和集团的掌舵人林锦绣——闻言,从面前的文件上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
十年时间过去,他早已慢慢去掉了身上林锦绣的特质,展露出独属于她自己的冷静和决断力。
助理感受到那道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头垂得更低了些。
继续汇报:“下午两点,安排与市里主要领导和招商局的座谈会,主要是听取安城目前的投资环境介绍和政策解读。晚上,安城市政府在招待所设宴,为您接风。”
“可以。”如意简洁地回应,指尖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考察的地点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林总。”助理连忙回答,“重点考察老工业区,还有几家濒临倒闭的国营厂,您之前提起过的纺织厂也在里面。”
“它的土地和厂房条件都比较符合我们建厂的要求。另外,也按照您的意思,预留了时间去看……扫墓。”
助理说到最后,声音更轻了些,带着一丝小心。
她知道,这位老板就是安城人。
既然是扫墓,那肯定就是老板的亲人。
听到“扫墓”两个字,如意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她当初开始做生意是用的林家密室的财富做的启动资金,这次回去,那当然也要祭拜林家人。
如意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
特区十年,她在这里攫取了巨大的财富和权势,但这些,对她来说本来就没什么难度,更像是顺其自然的发展。
而现在,正逢国家大力发展之际,她也想要回去出一份力。
如意想了一下,对助理说:“通知下去,此次安城之行,低调务实为主,谢绝不必要的媒体采访。”
她转过身去,把话说的更明白。
“投资建厂是商业行为,我要看的是实实在在的条件和诚意。”
“明白,林总,我会妥善处理。”助理恭敬应下,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林总,安城那边……似乎对您这次回乡投资,期望很高。毕竟,您是安城走出去的……”
如意缓缓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期望越高,我们的谈判筹码就越足。记住,我们是去投资,不是去施舍。一切,按商业规矩来。”
她的确有心帮忙,但也不能让其他人察觉,进而得寸进尺。
所以要在一开始就定好规矩。
“是!”助理心中一凛,立刻领会了老板的意思。
“去准备吧。”如意挥了挥手。
助理躬身退出,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隔绝了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
如意重新坐回宽大的办公椅,目光落在桌面上摊开的安城地图和投资预案上。
十年了,终于要回去了。
那片承载了太多血泪与仇恨的土地,如今在她眼中,更多是一个需要精准评估、慎重开拓的市场。
帮助内地发展是顺势而为,但前提是,必须符合她的商业利益和步调。
第二天,飞机平稳降落在安城机场。
踏上舷梯,北方的空气干冷而熟悉。
招商局的接待殷勤周到,但如意始终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距离。
座谈、考察、谈判……她和她的团队展现出极高的专业素养和冷静的判断力,对优惠政策、土地价格、人员安置等关键条款寸步不让。
安城方面从最初的热情高涨,到后来的谨慎应对,最终被她扎实的数据分析和清晰的商业逻辑所说服。
收购安城第一纺织厂的协议初步达成,条件优厚且权责清晰,在符合利益的基础上也做到了人文关怀。
在所有公务活动结束后,如意独自一人去了西山的墓地。
林家的坟茔已被仔细修葺过,不再是当年的荒芜景象。
崭新的墓碑上,刻着林老爷子、林父林母的名字。
她将一束洁白的菊花轻轻放在墓前,静静伫立了许久。
没有眼泪,没有哭诉。只有无声的告慰。
“爷爷,爸、妈……我回来了。”
“林家,没有倒。”
“安和商号,重新立起来了。”
“你们的冤屈,已经洗清。该付出代价的人,也都付出了代价。”
“我会带着林家的一切,走下去。你们,安息吧。”
山风掠过松柏,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逝者的回音。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一刻,她仿佛感觉到,这片地下那沉重而不甘的灵魂,终于彻底释然,与这片土地,达成了最终的和解。
离开墓地时,她的脚步比来时更加轻盈。
回到特区后,安和集团在安城的投资项目顺利推进,成为当地招商引资的典范。
如意并未过多沉浸在“衣锦还乡”的情绪中,很快又投入到集团新的战略布局中。
她将“安和”的总部正式迁回了安城,但业务范围已辐射全国,乃至海外。
岁月流逝,安和集团在她手中不断发展壮大,成为一个令人瞩目的商业帝国。
她始终保持着低调务实的作风,将企业治理得井井有条,也确实为安城乃至更广大地区的经济发展做出了实质性贡献。
她终身未再嫁,身边只有几位得力助手和精心培养的接班人。
关于她的传说很多,但她的内心世界,无人能真正窥探。
她将自己大部分的财富投入到了教育和医疗慈善事业,特别是在全国贫困地区设立了以林老爷子的名字命名的希望学校和教育基金,资助贫寒学子。
有人问她为何如此,她只是淡淡地说:“知识能改变命运,我不希望再有人,因为无知和困顿,经历不该经历的苦难。”
在一个宁静的午后,如意安详离世,遗嘱中要求将骨灰带回安城,与林家人安葬在一起。
葬礼极其简朴,是她自己要求的。
她这一生,突然到来,背负血海深仇,最终却并未被仇恨吞噬,而是以自己的力量和智慧,完成了复仇。
开创了远超林家的宏伟事业,并在某种意义上,以自己的力量回馈了故土。
她既是旧时代悲剧的复仇者,也是新时代的开拓者和建设者。
林锦绣(如意)的故事,随着她的逝去,渐渐归于尘封。
只有安城那座修缮一新的林家老宅,和日益壮大的“安和”集团,依旧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毁灭与重生、仇恨与超越的传奇。
而西山墓地,林家坟茔旁,多了一块简洁的墓碑,上面只刻着两个字——
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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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到这里就结束了,明天开始新世界,感谢一路陪伴的大家,你们就是我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