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像是无数根细针,刺探着徐小默混沌的意识。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泥沼中挣扎了许久,终于,一丝光亮撕裂了沉重的帷幕。
眼皮艰难地掀开,模糊的视线里,是医院病房苍白的顶灯,以及一张布满泪痕、写满担忧与惊喜的憔悴脸庞。
是柳婉。
他的妻子。
呵,妻子。
徐小默的脑子像是生锈的齿轮,开始咔咔转动,那些被他刻意遗忘或觉得无关紧要的现实,如同潮水般涌回。
他不是什么被阿姨们争夺的怂萌青年,他是徐小默,默远集团说一不二的总裁,年轻,多金,手段狠辣,也……风流成性。
眼前的柳婉,比他大八岁,在他一无所有时嫁给他,陪他吃糠咽菜,帮他打理内外,在他创业初期拿出所有积蓄甚至借遍亲友支持他。
可以说,没有柳婉,就没有他徐小默的今天。
可他是怎么回报她的?
事业成功后,他嫌弃她不再年轻靓丽,觉得她整天围着家庭转,跟不上他所谓的“层次”。
他开始流连于各种声色场所,周旋于不同的女人之间。
冷静知性的女教授苏瑾?
嗯,确实别有风味,尤其是在实验室那种严肃的地方偷情,格外刺激。
强势冷艳的商业对手林冰?
征服这样的女人,能带来无与伦比的成就感,更何况还能在谈判桌上占到便宜。
风情万种的外企顾问Elena?
异域风情,大胆开放,是很好的调剂品。
他沉迷于这种猎艳的游戏,享受着年轻肉体带来的新鲜感和征服欲,将柳婉的眼泪、哀求、甚至最后那份摔在他面前的离婚协议书,都视为她人老珠黄后的无理取闹和束缚。
出事前,他们正在为离婚财产分割吵得不可开交。
他开车去找Elena寻求安慰,结果心神不宁,出了严重车祸……
昏迷的这一年里,他的大脑似乎将现实听到的医生交谈中的药物名称(种子、阳光、雨露、女王),与他混乱的男女关系结合,编织了一个荒诞的,他被各路“阿姨”争夺的梦境。
真是可笑,连在梦里,他都改不了这沾花惹草的劣根性。
“小默?你……你真的醒了?你能认出我吗?”
柳婉的声音颤抖着,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她紧紧抓着他没有输液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滴在他苍白的手背上,灼热。
徐小默看着她。
不过一年,她好像老了很多。
眼角的细纹更深了,脸色憔悴,曾经乌黑亮丽的长发也似乎失去了不少光泽。
是为了照顾他吗?
真是……傻女人。
他心里嗤笑一声,面上却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婉……婉……”
他叫了她以前热恋时的昵称。
柳婉的身体猛地一颤,眼泪流得更凶了,几乎是泣不成声:“是我……是我……小默,你吓死我了……”
看着她这副模样,徐小默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不耐烦。
他醒了,意味着他庞大的商业帝国需要他回去掌控,那些等待他临幸的美人也在期盼,他可没太多时间在这里陪这个“黄脸婆”上演苦情戏。
他的目光掠过柳婉,看向了病房门口。
苏瑾不知何时也来了,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一副清冷知性的模样,正关切地望着他。
嗯,还是这么有味道。
还有……他好像还看到了林冰的特助在门口晃了一下?
消息传得真快。
徐小默心中盘算着,等他好了,得好好“安抚”一下这些在他昏迷期间可能寂寞了的美人们。
“水……”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对柳婉说道。
柳婉立刻手忙脚乱地倒水,试温度,小心翼翼地将吸管递到他嘴边。
徐小默喝着水,眼角余光瞥见柳婉因为忙碌而微微敞开的领口,那里面的风景早已不如年轻时诱人。
他兴趣缺缺地移开目光,开始思考如何尽快恢复,重回他的花花世界。
医生很快赶来,做了详细检查,确认他奇迹般苏醒,虽然身体极度虚弱,需要长期康复,但意识清晰,认知无损。
病房里暂时只剩下他和柳婉。
柳婉坐在床边,细心地帮他擦拭嘴角,动作轻柔,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她的眼神里,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有浓得化不开的爱意,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小默,你昏迷这一年,我……”她似乎想诉说一下这一年的艰辛和担忧。
“行了,我知道了。”
徐小默不耐烦地打断她,语气带着刚苏醒的虚弱,却掩不住骨子里的冷漠,“我累了,想休息会儿。”
“公司那边有什么情况吗?”
柳婉的话哽在喉咙里,眼神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又强打起精神:“公司还好,周航一直在尽力维持,不过王副总他们有些小动作……等你好了再处理也不迟。”
“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
“嗯。”
徐小默闭上眼,不再看她。
养好身体?
那是自然,他还有大把的江山和美人等着他。
柳婉看着他冷漠的侧脸,默默地将剩下的担忧咽了回去,轻轻帮他掖好被角,动作依旧温柔。
就在这时,徐小默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柳婉一直细心地为他保持着电量)。
他下意识地睁开眼,看到屏幕亮起,是一条微信消息,来自备注为“冰美人”的林冰:
【听说你醒了?命真大。】
【什么时候能出来?‘星耀城’的项目,我可还等着和你好好‘聊聊’呢。】
后面还跟了一个暧昧的表情。
徐小默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手指动了动,似乎想回复,但碍于柳婉在场,忍住了。
他这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丝毫没有逃过一直注视着他的柳婉的眼睛。
那一刻,柳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刺眼的屏幕备注和那条充满暗示的消息,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原来……原来即使经历了生死,即使她这一年不眠不休、掏心掏肺地守着他、盼着他醒来,他心里惦记的,依旧是那些女人……
她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以为生死关头他能醒悟,原来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巨大的绝望和心寒如同冰水,将她从头浇到脚。
她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爱,在这一刻,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廉价。
徐小默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常,睁开眼,看到她惨白的脸色和空洞的眼神,皱了皱眉:“你怎么了?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别在这里碍事。”
“碍事……”
柳婉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男人。
她缓缓地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
她没有哭闹,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再看徐小默一眼。
只是默默地拿起自己的包,走到病房门口。
然后,她停下脚步,背对着他,用一种平静得令人心碎的语调,轻轻地说:
“徐小默。”
“你醒了,真好。”
“以后……”
“请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却仿佛隔开了一个世界。
徐小默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莫名地烦躁了一下,但很快就被对未来的“憧憬”所取代。
走了也好,省得烦他。
他拿起手机,正准备给林冰回消息,眼角余光却瞥见了床头柜上,柳婉遗忘下的一条丝巾。
那是他很多年前,在一个路边摊随手买给她的,不值什么钱,她却一直留着,经常戴。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异样感,在他心底划过,快得抓不住。
他嗤笑一声,将那点不适归咎于刚醒来的虚弱。
他并不知道,这一次,那个曾经视他如生命、温柔包容了他所有混蛋行径的女人,是真的……心死了。
而他所依仗的金钱、权势、地位,在即将到来的、由他亲手造成的“追妻火葬场”中,将第一次,失去所有效力。
孽债,终究需要血泪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