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ena那通充满威胁的电话像是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片刻涟漪，便迅速沉寂下去。
陈泽宇那边再无音讯，电话打过去不是无法接通就是忙音，消息也石沉大海。
这种反常的沉默，反而比任何辩解都更让人心悸。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徐小默。
他无法再安心待在那栋充满高科技设备却令人窒息的安全屋里，也无法忍受被蒙在鼓里的焦灼。
他必须找到陈泽宇，立刻，马上！
他要知道那个链接背后到底藏着什么，要知道自己脑子里那个该死的“种子”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Elena试图阻止他，她的眼神深处藏着一种徐小默读不懂，近乎恐惧的担忧。
“小默，别急，等我查清楚再说，你这样贸然跑去……”
“我等不了！”
徐小默第一次近乎粗暴地打断了Elena的话，他眼睛发红，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那东西在我脑子里！泽宇可能知道一切！我必须去问他！现在就要知道！”
一种被背叛、被玩弄、甚至可能从始至终都生活在巨大谎言里的恐慌感淹没了他。
他推开安全屋的门，不顾Elena在身后的呼喊，冲到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了陈泽宇家的地址。
车子一路疾驰。
窗外的城市繁华依旧，霓虹闪烁，人流如织。
但此刻在徐小默眼中，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虚假的滤镜，仿佛一场宏大而精致的舞台剧，而他是唯一那个可能窥见了后台蛛丝马迹、因而手足无措的演员。
大脑里的植入体、“种子计划”、与现实高度吻合的问卷、行为古怪的陈泽宇、还有那个看似知晓一切却又隐瞒着什么的Elena……
所有这些碎片在他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他不敢深想，却又控制不住地去想。
出租车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门口停下。
徐小默扔下钞票，几乎是踉跄着冲下车，熟门熟路地奔向陈泽宇租住的那栋单元楼。
楼道里光线昏暗，弥漫着陈旧的气息。
他砰砰砰地敲响那扇贴着泛白游戏海报的防盗门，力气大得像是要把门板砸穿。
“陈泽宇！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给我出来说清楚！”他嘶哑地喊着。
门内寂静了片刻，然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门锁咔哒一声打开，门被拉开一条缝，露出陈泽宇那张苍白憔悴、胡子拉碴的脸。
他眼睛里布满血丝，眼神躲闪，带着浓重的黑眼圈，整个人像是几天几夜没睡好。
“小……小默？”陈泽宇的声音干涩沙哑，“你怎么……”
徐小默一把推开门，强行挤了进去。
房间里乱得下不去脚，外卖盒子、泡面桶、游戏手柄和散落的书籍堆得到处都是，空气中混杂着烟味、食物馊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颓废气息。
“那个链接！那个志愿者问卷！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小默抓住陈泽宇的衣领，将他抵在墙上，双眼死死盯着他，“我脑子里的东西是什么？！”
“‘种子计划’到底是什么？！你都知道些什么？！说啊！”
陈泽宇没有挣扎，他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半晌，才发出一种近乎绝望的轻笑。
“你还是找来了……”
他喃喃道，睁开眼睛，看着愤怒而惶恐的徐小默，眼神里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愧疚，有怜悯，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我就知道……瞒不住的……她找到你了，对吗？”
“那个……Elena？”
徐小默的心猛地一沉：“你果然认识她？！这一切到底是不是你搞的鬼？！那本小说是不是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小说？”
陈泽宇摇了摇头，笑容苦涩，“小默，你到现在还以为，那只是一本小说吗？”
他推开徐小默的手，踉跄着走到堆满杂物的电脑桌前，拿起一个半空的啤酒罐灌了一口，然后转过身，背对着屏幕幽幽的光，看着徐小默，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匕首，刺入徐小默的心脏：
“小默，醒醒吧。”
“这个世界是假的。”
“你经历的那个所谓的‘小说世界’，也是假的。”
“因为现实世界里的你，根本还没有苏醒。”
徐小默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你……你说什么？”
陈泽宇的表情痛苦而扭曲，他指着周围的一切：“这个我，这个乱糟糟的房间，楼下吵闹的邻居，窗外车水马龙的城市……”
“还有你遇到的Elena，柳婉，苏瑾，林冰……”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你潜意识为了逃避而构建出来的又一个囚笼！”
“一个比上一个更精致、更让你沉溺的囚笼！”
“你胡说！”
徐小默失控地大吼，拒绝相信这荒谬绝伦的言论，“Elena是真的！她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她有温度！有记忆！我们还……”
“那都是你自己想要的！”
陈泽宇打断他，声音也激动起来，“现实里的你，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像个植物人一样靠着呼吸机维持生命！”
“你已经昏迷了快一年了，小默！”
“现实世界里，你找工作失败，被女朋友甩，觉得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你潜意识里无法接受那样的现实，所以你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疯狂地造梦！”
“第一个梦，就是那本我写了个开头就弃坑的后宫爽文！”
“因为你渴望被需要，渴望被那些成熟、强大、美丽的女性争夺和喜爱！”
“但那不够！”
“那个世界太粗糙，逻辑太简单，很快你就开始不满足，开始潜意识地完善它，甚至……把我也拉了进来，给你当Npc，陪你演这场大戏！”
“但那个世界最终还是崩溃了，因为Elena……”
“或者说你潜意识创造的‘柳婉’这个角色，她太过强大，太过真实，她开始试图冲破那个世界的界限，这动摇了你构建梦境的基础！”
“所以你的大脑为了保护自己，为了继续逃避，又构建了现在这个世界！”
“一个看似‘醒来’，看似回归‘现实’，实则更加可怕的囚笼！”
“你把Elena\/柳婉也带了进来，给了她一个合理的身份，让她继续纠缠你，满足你被需要的欲望！”
“你甚至潜意识里觉得我知道些什么，所以给我安排了这样一个‘损友兼幕后黑手’的模糊身份，让你能顺理成章地来‘探寻真相’！”
陈泽宇指着自己的鼻子，笑容比哭还难看：“我他妈算什么作者？”
“我充其量就是你这场漫长噩梦里的一个有点自我意识的工具人Npc！”
“我提醒过你很多次了，暗示过你很多次了！可你不愿意醒！”
“你沉溺在Elena的温柔乡里，沉溺在这种被富婆包养、被各色美女环绕的虚幻人生里！”
“你宁愿相信这是真的，也不愿意面对现实里那个失败、痛苦、可能永远醒不过来的自己！”
“别说了！你闭嘴！”
徐小默捂住耳朵，疯狂地摇头，大脑一片轰鸣，陈泽宇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他的灵魂上，将他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认知砸得粉碎！
世界是假的？
Elena是假的？
一切都是他逃避现实的精神囚笼？
不！不可能！那些触感那么真实！那些情感那么强烈！
“是真的……”
陈泽宇看着他崩溃的样子，眼中落下泪来，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哀，“小默，求你了，醒过来吧……现实世界里的叔叔阿姨快撑不住了……医药费……他们每天都在哭……求你……别再逃避了……”
医药费……爸爸妈妈……哭泣……
一些模糊而破碎的画面猛地撞击着徐小默的意识深处——医院苍白的墙壁、消毒水的味道、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母亲压抑的啜泣、父亲佝偻的背影……
不——！
一股巨大到无法承受的恐慌和撕裂感吞噬了他！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猛地推开陈泽宇，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这个令人窒息房间，冲下了昏暗的楼梯。
他漫无目的地狂奔在街道上，泪水模糊了视线，耳边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在扭曲、旋转、崩塌！
假的？都是假的？
那他的爱呢？他的恐惧呢？他的心跳呢？
也是假的吗？
Elena的笑容，她的体温，她的吻……难道都只是他大脑皮层产生的电信号吗？
他不信！他无法相信！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拐角处疾驰而来，刺眼的车灯像两把利剑，瞬间照亮了他惨白失神的脸。
急促刺耳的刹车声撕裂了夜空！
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响起。
徐小默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然后重重地摔落在冰冷坚硬的柏油路面上。
剧痛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意识。
温热且粘稠的液体从他身下蔓延开来，浸透了他的衣服，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视野迅速变得模糊、黑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仿佛看到Elena的身影惊慌失措地从不远处跑来，她的脸上写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她的嘴唇张合着，似乎在疯狂地喊着他的名字。
声音却遥远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所以……
这濒死的痛苦……
也是……
假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