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清玄的声音并不高,却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利刃,瞬间划破了殿内死寂的空气。
“解释?”
主位之上,那被称为“玄明长老”的老者,缓缓收回了那只镇压万法的手。他那双浑浊的灰色眼珠,从凌清玄身上移开,落在了他身后那个衣衫染血、气息紊乱,脸上却依旧挂着一抹玩味笑容的龙夭夭身上。
片刻的惊愕之后,玄明长老的脸上浮现出一层铁青色。那不是被晚辈当面质问的薄怒,而是自己的绝对权威、自己所代表的秩序,被公然挑衅后的震怒。
他甚至没有回答凌清-玄的问题,而是用一种痛心疾首,又夹杂着无尽威严的语气,反问道:“凌清玄,你可知罪?”
这三个字,如三座大山,轰然压下。
“我何罪之有?”凌清玄身形未动,周身清冷的仙气自发流转,将那股威压消弭于无形。
他终于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身后的龙夭夭。她正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卷着一缕发梢,看到他的目光,还冲他挑了挑眉,那神情仿佛在说:“你可算来了,再晚一点,我的好戏就要散场了。”
凌清玄的心头,那股自神魂深处涌起的暴怒与后怕,被她这个表情搅得微微一滞,随即化为更加深沉的冷意。他重新将目光锁定在玄明长老身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晚辈不知自己有何罪。晚辈只知,我离开前,曾将她托付于宗门。可我今日归来,看到的却是戒律堂的‘天律诛魔阵’,是玄明长老您亲自出手,欲以法则之力将其碾杀。”
他的视线扫过殿内东倒西歪、或断手或断脚的七名仙将,又落在了那个被废了仙基、昏死在地的倒霉蛋身上,最后,停在了瑟缩在玉柱后,脸色惨白的墨千魂脸上。
“晚-辈更想请教长老,”凌清玄的语气陡然加重,“仙界长老会,何时需要与墨千魂这等欺师灭祖、堕入魔道的败类联手,来‘匡扶正义’了?”
这番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殿内所有保守派仙修的脸上。
李玄贞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踏前一步,厉声喝道:“凌清玄!你休要血口喷人!我等是为了清除三界灾星,拨乱反正!与墨千魂之事,不过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凌清玄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好一个权宜之计。为了杀一个‘可能’会为祸三界的应劫之人,就可以与一个‘已经’为祸三界的魔道败类合作。玄明长老,这便是您所坚守的‘秩序’与‘正道’吗?”
龙夭夭在他身后,几乎要忍不住鼓掌。
这木头,平时看着呆呆的,怼起人来,还真是一针见血。她甚至开始有点期待,这群道貌岸然的老家伙被堵得哑口无言的模样了。
果然,玄明长老的脸色愈发难看。
他无法反驳与墨千魂合作的事实,因为墨千魂就活生生地站在那里,是所有人都看得见的污点。
沉默了片刻,玄明长老那双灰色的眼睛里,忽然射出一道精光。他绕开了这个话题,转而直指凌清玄的根本。
“凌清玄!”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震得整座大殿嗡嗡作响,“你休要在此巧言令色,转移视线!老夫问你,你身为仙门万年不遇的天骄,身负维系三界安危的重任,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庇这妖龙?”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直直地指向龙夭夭。
“她潜入我长老会议事重地,打伤戒律堂仙将,桩桩件件,皆是死罪!你不仅不思除魔卫道,反而为她出头,与我等为敌!你敢说,你不是被这妖女的美色所惑,不是为了一己私情,蒙蔽了道心?!”
这番诛心之言,瞬间扭转了局势。
从“长老会行事是否正当”,变成了“凌清玄的立场是否纯粹”。
一名面如冠玉的阴沉长老立刻附和道:“玄明师兄说得没错!凌清玄,你太让吾等失望了!你看看她,妖气冲天,性情乖张,哪里有半分应劫救世之人的模样?她分明就是天生的灾星!你护着她,便是与三界为敌,与天下苍生为敌!”
“与天下苍生为敌?好大一顶帽子。”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凌清玄身后传来。
龙夭夭从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笑盈盈地看着那群义愤填膺的长老。
“我说老头儿们,你们演戏之前,能不能先统一一下说辞?一会儿说我是应劫救世的,杀了我世界就完蛋了;一会儿又说我是灾星,要替天行道除了我。我到底是救世主还是大反派,你们能不能先内部开个会讨论明白?”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说我用美色迷惑他?你们是不是瞎?本公主长得是好看,可这木头看得懂什么是美色吗?他脑子里除了剑,就是一堆大道理。你们用这种话来攻击他,不觉得很侮辱他那颗纯洁的道心吗?”
这番话,说得又快又俏皮,还带着几分真诚的疑惑。
殿内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被搅得一塌糊涂。
那几位长老被她这番抢白,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他们活了几千年,还从未见过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妖女”。你跟她讲大义,她跟你讲逻辑;你跟她讲罪责,她跟你讲笑话。
凌清玄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人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脖颈,带着一丝淡淡的、奇异的甜香。他那颗万年不起波澜的道心,竟因为这几句话,泛起了一丝涟漪。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该气她胡闹,还是该……
“够了!”玄明长老终于压不住火气,一声怒喝打断了龙夭夭的话。他的目光如刀,刮过龙夭夭那张带笑的脸,最终还是落回到凌清玄身上。
“凌清玄,老夫最后问你一次。你,是站在仙界这一边,还是站在这个妖女那一边?”
这已是最后的通牒。
是要仙门,还是要她。
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了极致的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凌清玄那挺拔如松的背影上。
李玄贞的眼中,闪烁着快意与期待。他等着,等着看凌清玄做出那个让他身败名裂的决定。
墨千魂更是紧张得屏住了呼吸,他多么希望凌清玄选择龙夭夭,那样,他就会成为整个仙界的公敌,再也无法回头。
凌清玄沉默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白袍在刚才穿梭空间时沾染了些许风尘,发簪也有些歪斜,看起来有几分狼狈。
可他只是站在那里,便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将身后的一切风雨,都挡得严严实实。
龙夭夭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收敛了些许。
她看着眼前这个宽阔又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刺眼。
她不需要人保护。
她也不想被人保护。
被人保护,就意味着被束缚,被定义。她从龙族圣地逃出来,就是为了挣脱所有的束缚。
可现在,这个男人,却用自己的身体,为她筑起了一道新的墙。一道名为“守护”的墙。
这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凌清玄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平静,且坚定。
“我谁的边也不站。”
他缓缓说道:“我只站在‘理’这一边。”
“何为理?”他转过身,第一次正视着殿内所有的仙修,那双清冷的眼眸中,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片澄澈的、如同镜面般的平静。
“龙夭-夭身负始龙血脉,是天命注定的应劫之人,此为天理。无论她性情如何,在灭世之劫降临之前,她的存在,本身便是维系三界平衡的一部分。妄图以个人好恶,提前抹杀应劫之人,此为逆天理。”
“长老会身为仙道表率,当以维护三界秩序为己任。如今却因一己之私,与魔道宵小为伍,行阴诡之事,失信于天下,此为违人理。”
“我凌清玄,受师门教诲,修太上无情道,所求不过‘天地人’三理合一。今日之事,天理、人理,皆不在长老会。清玄,不敢苟同。”
他一番话说完,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李玄贞等人目瞪口呆。他们从未想过,凌清玄会从这个角度,将他们的行为剖析得如此体无完肤。
他没有谈感情,没有讲私心,他只是在讲“道理”。
而这个“理”,却比任何刀剑都更加锋利,将他们那件名为“大义”的华丽外袍,切割得支离破碎,露出了底下不堪的内里。
玄明长老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凌清玄,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凌清玄!”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看来,你今日是非要与我等为敌了!”
“轰!”
一股比之前更加恐怖的气势,从玄明长老体内爆发开来。这一次,不再是无形的法则镇压,而是纯粹的、积攒了数千年的磅礴仙元!
大殿的穹顶之上,风云变色,无数雷光电蛇凭空浮现,发出噼啪的爆响。
另外两位长老也同时起身,强大的气机锁定了凌清玄与龙夭夭。
大战,一触即发。
龙夭夭撇了撇嘴,重新将暗金色的龙力凝聚于掌心。打就打,谁怕谁。今天不是他们死,就是她死,反正她不亏。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所有能量都绷紧到极致的瞬间——
“报——!”
一个凄厉的传讯声,突兀地从大殿之外响起,一个身穿戒律堂服饰的弟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神色惊惶到了极点。
“长老!大事不好了!”
玄明长老眉头一皱,正要呵斥,那弟子已经抢着喊了出来,声音因恐惧而变了调。
“刚刚收到仙界各方传来的紧急讯报……上古神器‘定界鼎’,在陨神渊现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