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四年(1641年),五月,初夏的函馆湾,海风依旧带着寒意,但嘉禾城内却热血沸腾。城中心广场上,新搭建的点将台高耸,台上旌旗招展,最醒目的是两面新制的大纛:一为大明日月浪涛旗,另一面则是玄黑为底,上绣一条张牙舞爪的金色蟠龙,旁书“征东都护府大都护”字样。
台下,五千名护乡军精锐盔明甲亮,燧发枪上的刺刀在阳光下汇成一片钢铁森林。更外围,是无数被动员的阿伊努辅兵、流放汉人役夫以及看热闹的市民,人声鼎沸。
吉时已到,三声号炮响彻云霄。全身甲胄的多尔衮,在范文程、多铎等文武簇拥下,大步登上点将台。他目光如电,扫过台下肃杀的军阵,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卷裱糊精美的檄文,朗声宣读。他的声音通过铁皮喇叭放大,在广场上空回荡,充满了悲愤与决绝:
“维大明崇祯十四年,岁次辛巳,五月丙戌朔,越十有五日庚子,征东都护府大都护、镇东将军爱新觉罗·多尔衮,谨以昭告皇天后土,并谕日本国中臣民:”
“呜呼! 忆昔万历年间,尔国平秀吉(丰臣秀吉),狂悖无道,兴不义之师,侵我属邦朝鲜,屠戮生灵,辱我使节,罪恶滔天,罄竹难书! 虽李如松将军提王师犁庭扫穴,然倭寇凶顽,败而不悛,此恨绵绵数十载,未尝一日忘也!”
“今尔德川氏,窃据权柄,不思悔过,反纵容宵小,冒充海匪,屡劫我商旅,杀我子民!更藐视天威,拒我通商之请,实乃旧恶未偿,新仇又添**!”
“本都护,世受大明皇帝陛下隆恩,镇守东疆,保境安民。今忍无可忍,为雪祖先之耻,为拓生存之土,为彰天朝之威,恭行天罚!”
“即日起,设立‘征东都护府’,本将军忝任大都护,统帅水陆雄师,克日东征!旌旗所指,倭寇束手;王师所向,玉石俱焚!”
“尔等日本臣民,若识天命,倒戈卸甲,开城纳款,则秋毫无犯,仍为大明顺民;若执迷不悟,负隅顽抗,则刀兵过处,鸡犬不留**!”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檄文将当前冲突与五十年前的万历朝鲜战争强行捆绑,巧妙地将多尔衮的侵略行为包装成 “为国雪耻”、“奉天征讨” 的正义之举,极大地煽动了下层士卒(尤其是满洲旧部)的复仇情绪和对土地的渴望。
“雪耻!东征!雪耻!东征!” 台下军队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士气高涨到了顶点。
多尔衮趁热打铁,拔出御赐宝剑,直指东南方大海:“三军听令! 兵发九州! 不破倭寇,誓不还师!**”
“出发!”
战鼓擂响,号角长鸣。港区内,早已集结的近百艘大小战船(包括改装商船)升起风帆,明轮开始击水。士兵们有序登船,一场以“复仇”和“开拓”为名的远征,正式拉开序幕。
几乎在嘉禾城誓师的同时,一份关于清东省发布《讨倭檄文》、成立“征东都护府”并誓师东征的六百里加急密报,被火速送入北京紫禁城文华殿。
崇祯皇帝朱由检仔细阅读着密报,脸上看不出喜怒。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垂手侍立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皇爷,这多尔衮竟敢私设‘都护府’,自封‘大都护’,是否……太过僭越?”
崇祯将密报轻轻放下,嘴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征东都护府’?名头倒是响亮。” 他走到巨大的《坤舆万国全图》前,目光落在日本的位置。
“王承恩,你以为,多尔衮为何要打这面旗号?”
“奴婢愚钝……想必是……虚张声势,笼络人心?”
“不止。” 崇祯淡淡道,“他这是在试探朕的底线。”
“他打出‘为大明雪耻’的旗号,又将自身行动置于‘都护府’框架下,便是想将这次私掠,披上‘奉诏讨逆’的外衣。若朕默许,他便得了大义名分;若朕斥责,他亦可辩称乃‘权宜之计’。”
“况且,‘都护府’之制,源于汉唐,本是羁縻边疆、统摄藩属之职。他用此名,潜意识里,或许还想保留一丝裂土封疆的幻想。”
王承恩恍然大悟:“皇爷圣明!那……该如何处置?”
崇祯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精光:“传旨。”
“一、 明发上谕,申饬清东省巡抚多尔衮‘擅启边衅,僭越名器’之过,罚俸三年,以示惩戒。**” (轻描淡写的惩罚,近乎纵容)
“二、 密令登莱水师提督,加强对马海峡巡弋,‘保护’我往来商旅,严密监视战局。**” (名为保护,实为监视施压)
“三、 着兵部、工部,暂停向清东省拨付新一批‘迅雷’炮及防水火药。” (卡住关键补给,加以制约)
“四、 告诉宋应星,之前‘延误’的那批开花弹,可以‘酌情’发运一半了。” (给点甜头,吊着胃口)
这一套组合拳,可谓帝王心术的极致:公开敲打,以示权威;暗中放行,任其消耗;关键掣肘,防其坐大;略施小惠,维系控制。崇祯根本不在乎多尔衮打什么旗号,他在乎的是战略目标是否达成——即消耗清东省实力,试探日本虚实。
“朕倒要看看,这‘征东大都护’,能‘征’下多大一块地盘,又需要我大明,何时去‘都护’一番。” 崇祯的语气带着一丝戏谑的冰冷。在他眼中,多尔衮和他的“都护府”,不过是一把投向日本这块磨刀石的刀,刀越锋利,磨刀石损耗越大,而握刀的手,始终是他崇祯。
誓师大会后,多尔衮站在旗舰“镇东”号的艉楼甲板上,望着身后渐行渐远的虾夷地海岸线,心中百感交集。檄文已发,都护府已立,再无回头路可走。
范文程走近,低声道:“王爷,北京方面……”
“知道了。” 多尔衮打断他,脸上看不出表情。崇祯那“罚俸三年”的申饬,在他意料之中,甚至是计划的一部分——这等于变相默认了他的行动。但补给被卡,却让他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范先生,你说,我们这一步,是踏上了黄金台,还是断头台?”
“王爷……”范文程一时语塞。
“不必讳言。” 多尔衮望着苍茫大海,“崇祯的心思,我何尝不知?他欲借刀杀人,我则要借势成事!”
“此行若胜,据有九州沃土,我进可与幕府分庭抗礼,退可与朝廷讨价还价!若败……”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也不过是马革裹尸,强过在虾夷地冻饿而死!”
他的野心,在绝境中被彻底激发。所谓“雪耻”,所谓“为大明”,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他真正的目的,是摆脱傀儡地位,打下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基业。崇祯的默许与制约,如同套在野兽脖子上的锁链,既限制了它,也激起了它更强烈的挣脱欲望。
“镇东”号率领的混合舰队,劈波斩浪,驶向迷雾重重的南方。船上载着复仇的渴望、开拓的梦想,也载着无尽的野心与沉重的枷锁。
在嘉禾城,那面“征东都护府”的旗帜在风中猎作响,像一个突兀而脆弱的符号。
而在北京的紫禁城,崇祯皇帝已将目光投向了新的奏章。对他而言,东方的战事,只是一盘大棋中的局部交锋。他撒下了一把棋子,静待局势演变,随时准备出手,将一切变化,都导向对帝国最有利的终局。
大海之上,命运之帆,正驶向一场注定充满血与火的未知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