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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穿越者灵魂挣扎,唐三藏病态克制

顾清歌被这骤然涌入的光明刺得下意识闭上了眼。

即使隔着眼睑,也能感受到那金灿灿、暖融融的光线,霸道地驱逐了船舱里盘踞已久的昏暗。

她不适地蹙紧了眉头,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颈窝,躲避这过于强烈的光线。

她能感觉到他抱着她走出了舱门,脚下是坚实的甲板,风立刻变得清晰起来,带着凉意拂过她裸露在外的脸颊和颈项。

让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却又被那阳光的暖意包裹着,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微醺的平衡。

“别怕,很快就好。”他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胸腔的共鸣,震得她耳朵微微发麻。

唐三藏并未走向船舷边风大的地方,而是抱着她径直走向船舱侧后方一处相对避风、阳光却正好能铺洒下来的角落。

他站定,目光扫过略显粗糙的甲板,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

随即,他空着的左手抬起,修长的手指在空中极其随意地划过一道流畅而玄奥的轨迹,指尖似乎有微不可见的淡金色流光一闪而逝。

无声无息间,一架宽大舒适的紫檀木躺椅凭空出现在洁净干燥的甲板上。

那躺椅线条流畅,铺着一层似云朵一般,柔软的雪白绒毯,在金色的阳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与周遭粗砺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了这片天光云影之中。

顾清歌悄悄睁开一条眼缝,正好瞥见这“随手变出”的一幕。

虽然早知道他有神通,但亲眼所见这近乎神迹的造物,心底还是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旋即又被更深的“这和尚果然不是正常人”的腹诽压下。

唐三藏抱着她,几步走到躺椅边。他并未如顾清歌预想的那样,将她放在柔软的绒毯上。

相反,他抱着她,自己先稳稳地坐了下去。紫檀木发出沉稳的承重声。

紧接着,那双有力的臂膀调整姿势——他让她侧过身来,变成侧坐在他坚实的大腿上,后背完全倚靠在他宽阔温暖的胸膛里。

这个姿势让她整个人依旧被他圈在怀中,却比刚才直抱更显亲昵无间,也更能看清前方的景象。

“你……”顾清歌刚想抗议这过于暧昧的坐姿,他却已不容分说地开始整理她身上那床几乎要滑落的锦被。

他的动作异常细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他仔细地将被角在她身前掖好,确保没有一丝冷风能钻进去。

又将垂落的长发轻柔地从被子里撩出来,理顺,搭在她肩侧。

他的指尖偶尔擦过她的颈侧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异样。

他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她曲起的双腿的位置,让它们能更舒适地搁置,不至于悬空太久发麻。

他的气息包裹着她,他的体温熨贴着她,他的手臂如同最牢固也最温柔的囚笼,将她锁在这个小小的、阳光普照的天地里。

所有的抗议和挣扎,在这样无微不至、却又强势霸道的“安置”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顾清歌放弃了,或者说,是身体在极致的疲惫和这包裹周身的温暖舒适中,自动选择了沉沦。

她僵硬的身体一点点软化下来,像一块被阳光晒暖的软玉,终于妥帖地嵌合在他为她打造的位置上。

直到确认她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安置得舒舒服服,唐三藏才停下动作。

他的手臂自然地环过她的腰肢,手掌覆在她叠放在身前的小手上,另一只手则松松地搭在她腿侧的绒毯上,形成一个绝对占有与保护的姿态。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让她能靠得更舒服些,然后才满足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气息拂过她的发顶,带着阳光暖融融的味道。

“看。”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共享珍宝般的喜悦,下颌轻轻蹭了蹭她的头顶。

顾清歌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终于抬起了头,彻底睁开了眼睛。

震撼!极目望去,是无边无际、翻涌奔腾的云海。

他们乘坐的仙舟,此刻正行驶在九天之上,穿梭于浩瀚云层之间。

下方是深不见底的、由洁白与浅灰交织而成的云涛,厚重处如连绵雪山,稀薄处如轻纱缭绕。

金色的阳光像最慷慨的熔金,从高远澄澈的碧空倾泻而下,将这片翻滚的云海点燃。

云浪被镀上了璀璨的金边,又在凹陷处投下深邃的靛蓝阴影。

光与影在这片无垠的舞台上追逐、嬉戏、变幻无穷。

远处,有巨大的云柱拔地而起,直贯苍穹,如同支撑天宇的神山。

近处,丝丝缕缕的薄云被仙舟破开,轻盈地拂过船舷,又迅速消散在风里,带着沁凉的湿意。

天穹是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湛蓝,深邃而高远,几只不知名的仙禽舒展着巨大的羽翼,在云层上方优雅地盘旋,化作几个渺小的黑点。

风,是这里的主旋律。它不再是在船舱内感受到的微弱呜咽。

而是带着九天之上的浩荡与自由,呼啸着掠过耳畔,吹拂起她颊边的碎发和唐三藏宽大的僧袖。

但这风又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只剩下舒爽的通透感。

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身上,穿透厚厚的锦被,将暖意渗透进四肢百骸,驱散着盘踞多日的阴寒。

连带着心中那些郁结的块垒,也被这宏大的景象和温暖的阳光,悄悄融化了一丝。

顾清歌看得有些痴了。尘世的烦恼、船舱内的争执、身体的病痛、与身边这个复杂和尚的纠缠……在这壮丽无比的天地画卷面前,似乎都被无限缩小了。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身的渺小,也感受到一种超脱于凡俗的宁静。

紧绷的神经在不知不觉中彻底放松下来,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她的身体已完全依偎进身后坚实的怀抱里,仿佛那里是这动荡云海中唯一的锚点。

唐三藏没有再看云海。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胶着在怀中人的侧脸上。

他看着她因震撼而微微睁大的、映照着云海金光的眼眸,看着她逐渐舒展的眉宇。

看着她被阳光吻得泛起健康红晕的脸颊,看着她无意识微微张开的、花瓣般的唇。

阳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她整个人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安静、柔顺,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他环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将她更紧的拥入怀中,犹如拥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拥抱着他整个世界的光源。

心中那份久别重逢的悸动和此刻拥有的巨大满足,宛如身下翻涌的云海,澎湃激荡,几乎要冲破胸膛。

风声、云海无声的奔腾声、仙舟破开气流的微响……所有的声音仿佛都远去了。

天地间,只剩下阳光的暖,云海的阔,和她在他怀中那份沉甸甸的、真实的温软。

他低下头,鼻尖几乎要触碰到她散发着阳光气息的发丝,无声地喟叹。“就这样,一直这样,多好。”

冬日的仙船,航行在无垠云海之上。正午的日轮高悬,光芒是冷的季节里弥足珍贵的暖金,慷慨地泼洒下来。

将整片甲板、鼓胀的素白船帆,以及相拥的两人,都镀上了一层流动的蜜色光晕。

风,似乎也识趣地放轻了脚步,只余下极细微的呜咽,拂过帆面,掠过发梢,带来云层深处清冽而干净的气息。

顾清歌深陷在一场由阳光和他怀抱共同编织的暖梦边缘。

眼皮却像灌了铅,沉甸甸地往下坠。视野里那片浩瀚翻涌的银白云海。

起初还带着壮丽的波澜,渐渐便模糊了轮廓,融化成一片晃动的、刺目的光斑。

唐三藏宽阔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一下,又一下,如同最安神的鼓点,敲在她紧绷了许久的神经末梢。

锦被包裹下的身体,被阳光烘烤得暖意融融,骨头缝里透出的寒意似乎都被驱散了大半,只留下令人昏昏欲睡的酥软。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试图去看清云层缝隙下偶尔掠过的、如微缩盆景般的山河轮廓,可那景象总在聚焦的瞬间涣散开去。

小巧的头颅开始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如同春困的鸟儿,每一次下坠都牵扯着几缕散落的青丝,扫过身后人线条刚毅的下颌。

唐三藏垂眸,目光比此刻的阳光更专注地笼罩着她。

他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体的每一次细微变化:那渐渐均匀绵长的呼吸,那越来越松弛、几乎将全部重量交付于他的柔软。

还有那努力与睡意抗争、却终究徒劳的可爱又可怜的小动作。

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稳如磐石,纹丝不动,提供着最坚实的依凭。

搭在她膝上的那只手,指腹无意识地、极轻地在厚厚的锦被上画着圈,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与纵容。

看着她点头啄米似的困顿模样,他紧抿的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却极其满足的弧度。

心底那片温软的春水,仿佛被投入一颗石子,漾开圈圈名为“占有”与“守护”的涟漪。

终于,那纤长如蝶翼的睫毛,在最后一次艰难的颤动后,彻底失去了支撑的力气,安静地覆落下来,在眼下投下两弯温柔的阴影。

那颗一直努力昂着的头颅,也彻底放弃了挣扎,软软地、彻底地歪靠在了唐三藏的颈窝里。

温热的呼吸,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草清甜,均匀地、细细地喷洒在他颈侧敏感的肌肤上,激起一阵隐秘而愉悦的麻痒。

她睡着了。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港湾、卸下所有防备的幼兽,在他为她构筑的、阳光普照的温暖囚笼里,沉入了无梦的深眠。

唐三藏几乎屏住了呼吸,唯恐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枕得更舒服些,下颌极其轻柔地蹭了蹭她散发着阳光味道的发顶。

指腹流连地摩挲着她散落在他臂弯的冰凉发丝,目光贪婪地描绘着她沉睡的侧颜。

那被阳光晒得透出健康红晕的脸颊,那微微嘟起的、显得有些稚气的唇,那毫无防备的、全然依赖的姿态。

这一刻,时光仿佛被这冬日的暖阳凝固,天地间只剩下这方小小的角落,只剩下他和他失而复得的珍宝。连呼啸而过的风声,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然而,这份被阳光和宁静精心包裹的圆满,很快被一阵刻意放轻、却仍显得突兀的脚步声打破了。

?丫鬟如意从船尾那间犹自冒着袅袅余热的小厨房里踏了出来。?

灶火的暖意似乎还缠绕在她周身,与甲板上清冽的空气骤然相遇,激得她下意识地将?双手更深地缩进了半旧杏色夹袄那宽大的袖笼里。?

她身上罩着一件浆洗得发白却十分干净的靛蓝比甲,乌黑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双丫髻,用素银簪子牢牢固定,通身上下透着利落与恭敬。

她微微低着头,目光习惯性地落在自己脚尖前几步的甲板上,步履放得又轻又稳,?心中思忖着该去唤小姐和那位守护在侧的法师,好请他们移步用午膳了。?

刚将精心备好的饭食在厨房案上摆妥帖,此刻正是去请人的时候。?

她脚步的方向,正是船舱侧后方那片被缆绳木箱半围拢、阳光眷顾的角落。

当她走到船舱侧后方那片被缆绳木箱半围拢的阳光角落时,脚步顿住了。

眼前的一幕让她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只见那位平日里宝相庄严、令人不敢直视的圣僧法师,此刻正以一种绝对占有和保护的姿态。

将自家小姐紧紧地圈在怀中,坐在一架华贵得与这简陋甲板格格不入的紫檀躺椅上。

小姐整个人被一床厚实的、绣着繁复缠枝莲纹的锦被裹得严严实实。

只余一个蜷缩的背影深埋在法师怀中,几缕乌黑的发丝从被沿垂落,搭在法师靛青色的僧袍上。

从这个角度,如意只能瞧见法师宽阔沉毅的肩背,以及小姐纹丝不动的后脑轮廓,全然无法窥见她的面容,更无从知晓她是醒是睡。

法师低垂着头,侧脸沐浴在金光里,轮廓竟显得异常柔和,那注视着小姐的目光,是如意从未见过的专注与……一种让她心惊肉跳、不敢深究的深沉情愫。

他的一只手臂环抱着小姐的腰背,另一只手正极轻、极缓地梳理着小姐散落的长发。

动作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珍视,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易碎的琉璃器皿。

阳光在他们身上流淌,镀上一层圣洁又暧昧的光晕。

这幅画面,美得惊人,却也……禁忌得令人窒息。如意只觉得脸颊微微发烫,心头如同揣了只小鹿,砰砰乱撞。

她迅速垂下眼睑,不敢再看,心底却悄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羡慕。

小姐!她苦等了十四年的人,此刻正如此珍重地将她护在怀中!

那小心翼翼的姿态,那专注得仿佛天地间只剩她一人的目光……分明是将小姐视若至宝啊!

这些年小姐独自熬过的苦楚、流过的清泪、望穿秋水的期盼,如意都一一看在眼里。

如今,?看着小姐那裹在厚重锦被中显得格外纤细单薄的身影,如此沉静安稳地依偎在法师宽阔的肩背后。

犹如卸下了千斤重担般纹丝不动,连一丝细微的挣扎或不安也无,如意的心尖儿忍不住泛起酸涩的欣慰。

“虽然……虽然法师是出家人,这情状于礼不合,惊世骇俗。可那又如何?小姐的幸福,难道不比那些虚礼重要千倍万倍?”

她只盼着,“法师能牢牢记住他当日对小姐许下的诺言——待灵山事了,便舍了这袈裟,堂堂正正地还俗,用八抬大轿将小姐迎娶过门,护她一生一世。”

“小姐十四年的痴心守候,耗尽了最好的年华,值得这样一个归宿。”

想到这里,如意攥紧了食盒提梁的指尖微微发白,心底默念:但愿……但愿这位神通广大的法师,莫要辜负了小姐这番深情,莫要……做了那欺骗人的负心汉才好。

纵使如今的小姐似乎与从前有些说不出的不同,她将这归因于被二小姐推入荷花池后,经历生死性情大变,但那颗对法师的真心,定是不会变的。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所求无多,唯愿小姐得偿所愿,余生顺遂喜乐。

如意深吸一口气,强敛起满腹对顾清歌的忧思与唐三藏诺言能否兑现的深深忐忑。

她上前一步,停在距离躺椅约莫三步远的地方。

她深深福下身去,腰弯成一个恭敬的弧度,双手垂在身侧,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十二分的谨慎,清晰地唤道:“小姐,法师,午膳已备好。是现在用,还是稍候再用?”

她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屏息凝神,等待着主人的示下。

目光垂落在自己绣着缠枝莲的鞋尖上,耳朵却竖得尖尖的,捕捉着任何一丝动静。

甲板上只有风声和船帆的鼓胀声。顾清歌依旧沉睡,呼吸均匀,对丫鬟的请示毫无反应,仿佛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如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抬头,更不敢贸然上前一步去确认小姐是否听见。

“摆膳罢。你家小姐身子虚,饿不得。”唐三藏淡声吩咐,视线仍凝在怀中人微动的发梢上。

如意见应话的竟是未来姑爷,心尖一颤:“按照常理,这般请示原该由小姐应声,可此刻她伏在法师怀中纹丝未动,宛若未闻……”

如意僵立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进退维谷。

唐三藏的目光,在如意出声的瞬间,就从顾清歌恬静的睡颜上冷冷地扫了过去。

那眼神里的温柔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间冻结成料峭的寒冰。

他并未立刻开口,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不带任何情绪地审视着僵立在那里的丫鬟。

他看到了她的恭敬,更看到了她的犹豫和迟钝——她竟然没有立刻领会他之前话语中的绝对权威。

也没有在他出声后第一时间行动,反而像个木头似的杵在那里,挡住了这片暖阳,也惊扰了这片他精心营造、用来安置怀中珍宝的宁静!

那停滞的几息时间,在唐三藏眼中已是不可饶恕的怠慢。一股不悦的戾气瞬间攫住了他。

他的眉峰猛地一拧,如同刀削斧劈般刻下凌厉的折痕。薄唇抿成一道冰冷的直线。

他压着嗓子,刻意控制着音量,确保不会惊动怀中的睡美人。

但那声音却如同淬了冰的刀锋,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浓浓的厌烦,精准地劈向僵立的如意:

“蠢丫头!还不赶紧去端午膳!杵在这当个木头桩子,还是等贫僧亲自动手不成?”

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在甲板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和雷霆般的怒意。这声音不大,却比雷霆更让如意魂飞魄散。

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垂在身侧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剧颤起来,十指深深掐进掌心软肉,带起一阵尖锐的刺痛。

喝斥出口的同时,唐三藏几乎是本能地、迅捷无比地侧过头,目光如电般扫向怀中的顾清歌。

当确认她只是微微蹙了蹙秀气的眉头,小脸在他颈窝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呼吸依然平稳悠长,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声惊醒时,他紧蹙的眉宇才极其细微地松弛了一瞬。

紧绷的下颌线条也缓和了毫厘。那份失而复得的珍宝安然无恙,是他此刻唯一在意的事。

然而,当他转回头,视线重新落回如意身上时,那刚刚压下去一分的怒火立刻被丫鬟依旧呆滞、毫无行动的反应点燃得更加炽烈。

她竟然还在那里发抖?还在迟疑?冰冷的怒意如同实质的寒潮,顷刻席卷了整个角落。

唐三藏的眼神彻底沉了下来,幽深得如同深渊寒潭,里面翻滚着令人心悸的风暴。

他微微眯起眼,唇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那声音比刚才更低,却更沉。

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渣的鞭子,带着森然的威胁,再次抽打在如意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上:“嗯?可是贫僧……叫不动你?”

这轻飘飘的一句反问,比方才的厉喝更让如意肝胆俱裂。

“叫不动你”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心上,几乎让她下一刻便要瘫软下去。

她听出了那话语中蕴含的、足以将她彻底碾碎的恐怖威压。

未来男主子的身份,法师深不可测的神通,以及对小姐那令人恐惧的独占欲……任何一条都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几乎窒息。如意脸色顿时煞白如纸,再不敢有丝毫的犹豫和呆滞。

她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到脚背,慌乱地、深深地福下身去,这一次腰弯得几乎对折,额头差点碰到冰凉的甲板。

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哭腔,破碎不成调:

“奴…奴婢不…不敢!法师息怒!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去!这就去准备午膳!请…请法师稍候…移…移步船舱……”

最后一个字音未落,她已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兔子,猛地直起身,甚至顾不得再行礼告退,脚步踉跄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着船尾小厨房的方向仓皇奔去。

那背影充满了狼狈与惊惧,深蓝的比甲在跑动中掀起一角,步伐慌乱得几次差点被甲板上的缆绳绊倒。

仿佛身后追索的不是目光,而是择人而噬的洪荒猛兽,迟上一刻,便会粉身碎骨。

唐三藏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抹惊慌失措消失在船舱拐角的背影,深邃的眼眸中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沉寂,只剩下冰冷的漠然。

好似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暴从未发生,不过是拂去了一粒碍眼的尘埃。

他缓缓收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回怀中人儿身上时,那冰封的寒意如同春日融雪般迅速消弭,只剩下近乎虔诚的温柔与专注。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手臂的位置,让顾清歌睡得更安稳些,指腹极轻地拂开她颊边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冬日的暖阳依旧慷慨地洒落,将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在空旷的甲板上拉得很长很长。

云海在船舷下方无声翻涌,仙舟破开云浪,驶向未知的前方,而这一方小小的角落,时间犹如再次为他臂弯中的沉睡而凝固。

只有那残留的、被刻意压抑的呵斥余威,如同无形的寒雾,悄然弥漫在温暖的阳光里,久久不散。

唐三藏起身的动作轻缓如云,双臂如护持佛骨舍利般将顾清歌托起。

锦被滑落寸许,他立即以掌缘轻掖被角,指节擦过她冰凉的脸颊时顿了顿,转而用温热掌心覆住那片肌肤。

冬日稀薄的阳光追着他玄青僧袍移动,在舱门处投下修长影子。

他刻意放慢的步子让衣袂几乎不扬,唯恐带起的微风惊扰怀中酣眠。

行至门槛时侧身以肩抵门框,颈窝微微下沉护住顾清歌的额发,如同穿越风雪的行僧用袈裟为烛火挡风。

如意跌撞着冲进厨房的刹那,背脊重重撞上板壁。

竹篾编的食盒在灶台边沿危悬,被她抖着手捧住时仍在打颤。

柴灶余烬噼啪炸开星火,映亮她煞白脸上蜿蜒的泪痕。

她死咬住下唇压下呜咽,指甲在粗糙的杉木台面刮出白痕,直到血腥味在舌尖漫开才猛然清醒。

铜盆里的冷水浸透帕子按在眼睑,刺骨的寒激得她浑身一凛。

待水中倒影的眼眶褪去赤红,她将煨在陶瓮里的莲子羹舀进青釉钵,指尖试了三次温度——过烫怕惊了小姐,微凉恐损了法师心意。

舱门半敞如巨兽微张的口。如意在槛外三寸处收住脚,深吸的气流里混着舱内沉水香与药膏的清苦。

她垂首盯着自己洗得泛白的鞋尖,捧食盒的腕骨绷出青筋。

四碟素斋在乌木案上落定无声,瓷碗与箸托相触的轻响却被无限放大。

退至门边时余光瞥见罗汉榻——法师屈膝半跪在榻前,怀中锦被裹着的小姐只露出墨缎般的发顶,他正用银匙边缘极轻地刮去沾在她唇角的安神药渍。

“法师,饭菜已备好,请您与小姐慢用。”喉间挤出的字句带着火燎般的涩痛,尾音尚未落尽,她已屈膝欲退。

“嗯。”舱内传来一声冰珠落玉盘的应和。几乎同时,她听见锦缎摩擦的窸窣。

唐三藏俯身时垂落的檀色丝绦扫过顾清歌的眼睑,温醇声线似融化的蜜流淌在寂静里:“宝宝醒醒,日头要晒化雪顶了,先用些暖羹可好?”

他屈指刮过她鼻梁的弧度,如同描摹菩萨衣袂上最精妙的褶痕。

如意退至帘外的阴影中,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旧疤。法师此刻的温存与方才甲板上淬毒的呵斥在她脑中交叠。

那声“宝宝”钻进如意耳中,激得她袖口下的指甲又陷进昨日掌心掐破的血痂里。

甲板上厉鬼般的呵斥犹在颅中震荡——“蠢丫头!”三个字淬着冰渣,此刻却化作绕指柔缠绕在小姐鬓边。

她忽然想起顾青瑶涂着丹蔻的指尖掀开小姐药碗的模样,那女人穿着刺目的大红嫁衣扑向小姐时,胸前金线绣的鸳鸯喙上还沾着小姐坠荷塘时的血渍。

“皇商赵家?不过是柳夫人拿小姐的姻缘换顾家倾厦间的朽木!”

“法师恕罪!奴婢告退!”如意仓皇屈膝,却在转身刹那听见瓷勺碰击的轻响。

唐三藏正舀起一匙山药羹,银匙边缘在碗沿轻刮三下才递到顾清歌唇畔。

蒸腾的热气晕湿他低垂的睫毛,竟显出几分菩萨垂目的悲悯。

可当米羹从顾清歌嘴角滑落时,那悲悯瞬间裂开细纹——他猛然抬眸射向门边的目光,让如意如遭箭镞穿心。

“滚。”单字碾过喉间的声音不大,却震得梁柱间簌簌落尘。

如意踉跄退入走廊,后背撞上舱壁时瞥见最后画面:法师用舌尖舔去指尖沾的羹汤,再低头时已换上哄孩提的软语:“乖,再咽半勺便许你睡…”

锦被突然拱起倔强的弧度。顾清歌像只被惊扰的蜗牛,猛地蜷缩转身,将脊背砸向唐三藏胸膛,闷哼带着未醒的鼻音:“……困。”

发顶蹭过他下颌时掀起檀香微澜,几根散落的青丝粘在唇畔,随呼吸轻轻起伏。

唐三藏低笑震动着胸腔,手臂如藤蔓缠回她腰间,掌心熨帖地覆住她微凉的小腹:“困便睡。”

他探身端过矮几上的莲纹瓷盏,银匙在琥珀色燕窝羹里搅出暖雾,勺沿精准抵住她紧抿的唇缝,“张嘴便好。”

“啊啊啊——臭和尚你烦不烦!”顾清歌突然炸毛般一挣,闭着眼用肘弯狠狠顶向他肋下,“睡个觉都不安生!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斩断孽缘!”

尾音发颤地陷进锦枕。饥饿是她最后的武器——若这具躯壳衰竭成枯骨,二十一世纪IcU里插管的身体是否就能醒来?

顾清歌躺在榻上,背对门扉,身体紧绷如拉满的弓弦。唐三藏端着一碗温热的素粥,坐在榻边,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担忧与心疼。

午后阳光,像一层吝啬的金粉,勉强涂抹在舱房陈旧的窗棂上,却无法穿透顾清歌紧闭的眼睑。

眼皮沉重如山,她死死压着,仿佛那是隔绝两个世界的闸门。

身后传来的,是那令人窒息的温和气息,混合着檀香的沉静与草药的微苦——属于那个名叫唐三藏的男人。

他靠得太近了,近得顾清歌能清晰地感知到他衣料拂过空气的细微声响。

近得那股不属于她的、带着洁净皂角却依然陌生的男性气息,如同无形的藤蔓,丝丝缕缕缠绕上来,勒得我心脏紧缩,胃部一阵翻搅。

“清歌,多少吃些吧。” 他的声音低醇,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耐心,像山涧清泉,试图抚平焦躁的顽石。

勺尖轻轻碰触顾清歌的唇瓣,温热的触感却像烙铁,烫得她猛地一缩。

“拿走!” 顾清歌的声音嘶哑干涩,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尖利。

洁癖,这个在现代社会曾让她生活得一丝不苟却也备受困扰的“顽疾”,在这个荒诞的异世界,竟成了守护她最后尊严与自我的唯一盾牌。

“共用碗筷?光是想象那匙羹曾被他触碰过,再送入我——不,是送入这具名为“顾清歌”的躯壳口中,胃里的酸水就止不住地往上涌。?牙刷与男人不共用!? ”这曾是顾清歌对闺蜜半开玩笑的宣言,此刻却成了浸透血泪的生存铁律。

在这里,何止牙刷?空气、食物、他每一次靠近带来的气息涟漪……一切共享,都让顾清歌感觉身体被无形的污秽侵占,灵魂在尖叫着想要逃离这具陌生的牢笼。

“我才不要当什么恋爱脑!那些穿越小说里,女主欣然接受身份,与男主爱得天崩地裂的情节,在我看来简直是精神上的自我毁灭。我不是顾清歌!”

“我是那个为了赶项目加班到凌晨三点,会犒劳自己一顿热气腾腾火锅的都市白领;是那个周末雷打不动要陪爸妈逛公园、听他们唠叨家长里短的女儿。”

“我的名字、我的过往、我指腹上那个小小的烫伤疤痕,才是我存在的锚点!而不是这具拥有绝世容颜、与这位圣僧有着前世孽缘的躯壳。”

用别人的身体去谈恋爱?和这个注定要心怀天下苍生的和尚?荒谬至极!这比穿上别人的贴身衣物更让顾清歌恶心百万倍。

每一次他带着悲悯与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都感觉这具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在灼烧,仿佛被强行贴上了“他人所有物”的标签。

结婚生子?在这个世界?用顾清歌的身份,生下流着唐僧,或者更糟,是某个“命中注定”的妖怪?血脉的孩子?这念头足以让顾清歌寒毛倒竖,从灵魂深处感到一种灭顶的亵渎。

“不,绝不!这副皮囊再好,也是赝品。她要把它完完整整地还给那个不知魂归何处的、真正的顾清歌。”

“然后,找到回家的路,回到那个有消毒水气味、有地铁轰鸣、有属于她自己的牙杯和毛巾的世界。”

“唉……” 一声悠长而无奈的叹息自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包容万物的疲惫。

唐三藏并未因我的恶劣态度而恼怒,他甚至将那碗粥又往前递了半分,声音放得更柔,像是在哄一个闹脾气的稚童:“莫要任性。你元神震荡,气血两虚,再不用些粥水,这身子骨如何撑得住?听话,就几口。”

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顾清歌的腮边,那微凉的触感如同电流窜过,激起她皮肤一阵剧烈的战栗和更深重的恶心。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干呕出来。

内心的厌恶与抗拒如同沸腾的岩浆,灼烧着她的理智。

她知道他在关心“顾清歌”,这份关心纯粹、温和,甚至带着佛性的光辉。

但正是这份纯粹,让她更加恐惧。她怕。她怕极了。

怕自己会在这日复一日的、看似无害的“温柔”侵蚀下,意志出现一丝裂缝。

怕自己会在某个疲惫不堪或意识模糊的瞬间,被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或情感所裹挟,对他产生一丝不该有的依赖或……心软。

?心软?那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一旦心软,一旦接受,哪怕只是一点点,自己就会被这个世界彻底同化、吞噬。

她会渐渐忘记自己是谁,忘记那个灯火通明、节奏飞快的城市,忘记办公室里键盘的噼啪声。

忘记楼下早餐铺飘来的豆浆油条香……最可怕的是,她会忘记他们——她那对平凡却深爱着她的父母。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顾清歌无法呼吸。

“爸爸的血压还稳定吗?他那固执的老寒腿,每到阴雨天就疼得整夜睡不着,以前都是我盯着他吃药,用热毛巾给他敷膝盖。”

“妈妈呢?她总说手机字太小看不清,每次跟我视频都要我帮她调大字体。上次视频她还念叨着,阳台上的茉莉开得特别好,给我晒了好多干花,等我回去泡茶喝……等我回去!可我现在在哪里?在这个没有电话、没有网络、连时间流逝都显得模糊不清的鬼地方!”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绝望瞬间淹没了顾清歌。:“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没有兄弟姐妹可以依靠。等他们老了,走不动了,谁来照顾?谁来带爸爸去医院复查?”

“谁来陪妈妈逛菜市场,听她絮叨今天的菜价?谁会记得爸爸不吃香菜,妈妈对海鲜过敏?难道让他们在望眼欲穿的等待中,孤独地老去,最终带着对“失踪女儿”的无尽思念和担忧离开人世?”

“而她,却被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躯壳里,和一个注定要当和尚的男人纠缠不清?”一想到这个画面,无边的寒意就从骨髓里渗透出来,比三九天的冰水浇头还要刺骨。

“不!我不能被困在这里!”这念头像最后的救命稻草,死死抓住。

唐三藏见顾清歌身体颤抖得厉害,误以为是虚弱寒冷,竟轻轻拉过一旁的薄衾,想为她盖上。

那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织物即将落下的瞬间,顾清歌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