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水的棉絮，慢悠悠裹住老城区的街巷。百草堂的灯还亮着，林墨趴在诊桌前整理小宇的治疗记录，钢笔尖在纸上划过，把“FEV1\/FVc 76%”这个数值圈了又圈。桌角的铜制灸盒还留着余温，混合着未散尽的艾香，恍惚间竟和祖父在世时的诊室气息重叠。
“叮铃——”急促的手机铃声突然炸响，屏幕上“周莉”两个字让林墨心头一紧。他刚接起，就听见电话那头混杂着孩子的咳嗽声和女人的哭腔：“林大夫！不好了！小宇从傍晚开始就咳个不停，现在连气都喘不上了，是不是灸坏了啊！”
林墨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却强迫自己声音平稳：“周姐别急，你看小宇咳的痰是什么颜色？稀还是稠？”他一边问，一边抓起诊桌下的应急包——里面装着便携灸盒、陈艾绒、脉枕，还有祖父医案的复印件，是他特意为突发状况准备的。
“是白的！特别稠，还带着点凉气！”周莉的声音抖得厉害，“我刚才给社区医院打电话，他们说可能是艾灸过敏引发了肺炎，让我们赶紧去急诊！可小宇上次输液过敏，我不敢带他去啊！”
“别去急诊，我十分钟到！”林墨挂了电话，抓起外套就往外冲。路过前厅时，赵铁山正收拾药材，见他火急火燎的样子，随口问了句：“这么晚去哪儿？”
“小宇咳得厉害，像是排病反应！”林墨脚步没停，“我带了三年陈艾，要是情况不对再送医院！”
赵铁山手里的药秤“当啷”一声磕在柜台上，他抬头喊：“把我桌上的生姜带上！切片灸膻中穴用，驱寒最快！”
秋老虎的余温还没散，夜晚的风却带着凉意。林墨骑着电动车在巷子里穿梭，脑海里飞速翻找祖父医案里的记载——有一页用红笔批注着“寒哮初灸，夜咳加剧，痰白稠者，非病进，乃阳动驱寒，痰浊欲出也”，后面还画了个小小的灸盒图案，是祖父标记的有效案例。
赶到周莉家时，防盗门虚掩着，刚进门就听见小宇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孩子蜷缩在沙发上，小脸憋得青紫，周莉跪在旁边拍着他的背，地上的垃圾桶里满是白色稠痰。见林墨进来，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扑过来抓住他的胳膊：“林大夫，你快救救孩子吧，再这样下去要出人命了！”
林墨推开应急包，先摸了摸小宇的额头——不烫，再捏开他的下巴看舌苔：舌质淡，苔白厚腻，正是寒痰内蕴的表现。他又抓起小宇的手腕切脉，脉象浮紧却有力，不是虚证的细弱，而是正邪相争的躁动。
“周姐，把小宇扶起来靠在沙发上，垫个靠枕。”林墨从应急包里拿出脉枕，语气不容置疑，“这不是灸坏了，是好事！小宇肺里积的寒痰被初伏的阳气搅动了，现在正在往外排，排完就好了。”
“好事？”周莉愣住了，看着儿子咳得直不起腰的样子，满脸都是怀疑，“他咳得快背过气了，怎么会是好事啊？”
林墨没工夫多解释，从包里掏出祖父的医案复印件递过去：“你看这页，我祖父五十年前治过一个和小宇一样的寒哮孩子，也是初伏灸完当晚咳得厉害，第二天就不喘了。这上面写着‘痰为寒结，得阳则动，动则咳，咳则出，出则愈’，你看这字迹，是我祖父亲笔写的。”
复印件上的字迹有些泛黄，却力透纸背，红笔批注的案例细节和小宇的症状分毫不差。周莉捏着纸的手微微颤抖，虽然还是半信半疑，但看着林墨笃定的眼神，还是咬咬牙照做，把小宇扶起来靠好。
林墨快速掏出便携灸盒，拆开一小包陈艾绒揉匀，又接过周莉递来的生姜切片：“膻中穴在两乳头中间，帮我把小宇的衣服拉开。”他把姜片铺在膻中穴上，再将艾绒捏成黄豆大小的艾炷放在姜片上，用打火机点燃。
橘红色的火苗在灸盒里跳动，淡淡的姜香混着艾香弥漫开来。小宇正咳到高潮，身子剧烈抽搐，林墨腾出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的拇指轻轻按在小宇的合谷穴上，力道沉稳地旋转按压：“小宇，跟着叔叔数拍子，一吸一呼，慢慢把痰咳出来。”他的声音像浸了温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小宇竟真的跟着节奏，咳嗽从撕心裂肺的痉挛变成了有规律的排痰。
“看这痰的颜色和质地。”林墨趁机指了指垃圾桶，“刚才还是结块的白痰，现在虽然多，但已经散成絮状了——这说明寒痰在阳气催动下，正在从肺壁上剥离。”他话音刚落，小宇突然深吸一口气，接着咳出一大口带着冰碴感的白痰，咳完后竟破天荒地没再立刻接续，而是喘着气说：“妈妈，喉咙里……不堵了。”
周莉急忙递过温水，小宇喝了两口，眼神里的惊惧淡了不少。林墨这时才松了口气，指尖的按压力道放缓：“合谷穴能通调肺气，配合膻中穴的温灸，一表一里，既能缓解痉挛又能促排痰。要是真的艾灸过敏，会起皮疹、发高烧，小宇额头不烫，皮肤也光滑，显然不是。”他拿起手机，翻出苏清瑶傍晚发来的消息，“清瑶下午查了最新的《中医急症杂志》，里面记载寒哮患者初伏灸后，68%会出现夜间排痰加剧，这是邪气外排的典型表现，后续治愈率比无排痰者高30%。”
周莉凑过来看手机，屏幕上是苏清瑶标注重点的论文截图，里面的病例症状和小宇一模一样。她捏着纸巾的手渐渐放松，却还是忍不住问：“可社区医院的医生说……”“他们没见过三伏灸的排病反应，只按常规炎症判断。”林墨打断她，语气却不尖锐，“马明哲主任昨天还跟我聊过，他说西医看‘指标异常’，中医看‘正邪相争’，小宇现在就是阳气和寒邪在打架，打赢了寒痰排出来，病就去了根。”
灸盒里的艾炷燃尽时，小宇已经能靠在沙发上说话了，虽然还有轻咳，但频率明显降低。林墨摸了摸他的后背，穴位处的皮肤温热不烫，再看舌苔，白腻的苔层已经薄了一层，舌边的齿痕也淡了些：“脉象也稳了，浮紧脉变成了平和脉，说明阳气已经能压制寒邪，不用再灸了，再灸反而耗气。”他收起灸盒，从应急包里掏出个小纸包，“这里面是炒莱菔子和茯苓粉，各取一勺用温水调成糊状，给小宇吃了能健脾化痰，晚上睡觉不容易积痰。”
就在这时，林墨的手机响了，是苏清瑶打来的：“林墨，我看你朋友圈发的应急包照片，猜你在处理排病反应。刚跟马主任要了他们医院的临床数据，寒哮患儿初伏灸后24小时内排痰反应的峰值就在晚上八点到十点，持续两小时左右会自行缓解，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林墨开了免提，让周莉也能听见：“刚缓解下来，咳出不少寒痰，现在能说话喝水了。你发的论文我给周姐看了，她放心多了。”苏清瑶的声音带着笑意：“那就好，马主任还说要是控制不住，他随时能安排急诊绿色通道，不过按你说的症状，肯定是排病反应没错。对了，我把数据整理成表格发你微信了，里面有不同体质患儿的反应持续时间，你可以参考调整后续方案。”
挂了电话，周莉彻底卸下防备，红着眼圈给林墨倒了杯热水：“林大夫，刚才真是吓傻我了，多亏你来得及时，还讲得这么明白。要是真送急诊，孩子又得遭罪。”她指着垃圾桶里的痰，“这三年来，我从没见过他咳出这么多痰，以前都是堵在嗓子里，喘得睡不着觉。”
林墨接过水杯，指尖传来暖意：“这就是排病反应的好处，把藏在肺里的寒痰彻底清出来，比吃多少化痰药都管用。明天早上你观察下，小宇肯定不会像以前那样晨咳，胃口也会变好。”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十点了，“我再坐半小时，观察下他的情况再走，你也趁这功夫歇会儿，刚才肯定累坏了。”
半小时里，小宇只轻咳了三次，每次都带出少量稀白痰，之后竟靠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周莉惊喜地说：“他平时这个点早就因为憋气睡不着了，今天居然困了！”林墨笑着帮她把小宇抱到床上，又叮嘱道：“晚上别给孩子盖太厚，保持胸口透气，要是再咳得厉害，就按我教你的方法，揉合谷穴和丰隆穴，再喂一勺调好的药粉。”
离开周莉家时，夜风吹得更凉了，林墨掏出手机，苏清瑶的表格已经发了过来，上面用不同颜色标注着“寒痰型”“痰湿型”“阴虚型”患儿的排病反应差异，小宇的症状完美对应“寒痰型”的典型表现，旁边还附了马明哲的手写批注：“结合中医辨证，此型排痰反应越明显，远期疗效越优。”
骑电动车路过百草堂时，林墨发现灯还亮着，赵铁山正坐在门口的竹椅上等他，手里捧着个保温杯：“猜你没吃饭，给你留了碗生姜红枣粥，温着呢。”林墨接过粥，暖意从手心传到心底，他坐下把今晚的情况说了一遍，赵铁山听完点点头：“你祖父当年治这类病，最看重‘守得住’——家属慌的时候你不能慌，要能拿出真凭实据让他们信。你今天用医案、用数据、用实时调理，比我当年光靠嘴说管用多了。”
“还是赵叔提醒我带生姜，不然膻中穴的温灸效果没这么快。”林墨喝着粥，想起刚才小宇安稳睡着的样子，“清瑶发的数据也帮了大忙，周姐看到西医也认可这种反应，才彻底放下心。”赵铁山笑了：“这就是你们年轻人的优势，能把老祖宗的东西和新学问结合起来。当年我跟你祖父，想找份像样的临床数据都难，哪像现在，中西医能坐在一起聊病例。”
回到医馆，林墨趴在诊桌前整理记录，把小宇的排痰时间、痰的性状、施灸反应一一详细记下，还附上了舌苔和脉象的变化草图。他翻到祖父医案的那一页，在红笔批注旁写下：“初伏灸后，夜咳三时，排寒痰半盏，灸膻中、按合谷而缓，佐证‘阳动驱寒’之论，附现代数据及病例对照，信然。”
刚写完，手机收到周莉发来的照片，小宇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嘴角还带着笑意。配文：“林大夫，孩子睡得特别沉，刚才迷迷糊糊说要吃你说的小米粥。”林墨笑着回复：“明天早上熬得稀一点，加半勺山药粉，健脾效果更好。”
放下手机，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祖父的医案和他的记录本上，两本跨越半个世纪的册子并排摆放，字迹一老一少，却都透着“辨证施治”的严谨。林墨忽然明白，所谓的“声名鹊起”，从来不是靠惊天动地的壮举，而是靠这种在深夜里为患者奔波、在细节中破解疑难的坚守；所谓的“技法精进”，也不是单纯的技艺提升，而是能将古法智慧、现代知识和医者仁心，揉进每一次危急时刻的从容应对里。
他熄灭灯，走出诊室，院子里的艾草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残留的艾香和远处的蝉鸣交织在一起。林墨知道，小宇的治疗只是开始，未来还会有更多的患者带着疑虑而来，但只要守住这份“慧眼识证”的精准，这份“稳人心神”的沉稳，百草堂的艾火，就会在每个需要温暖的夜晚，为生命点亮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