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暖阳,透过雕花窗棂,在铺着厚厚绒毯的花厅里投下斑驳的光影。炭盆烧得旺旺的,驱散了寒意,只留下满室馨暖。
虞怀瑾从墨云柔的工坊回来,带回了新选的料子样子,正和墨玉琳一起瞧着。墨云柔则捧着一本新到的海外香料图谱,坐在一旁细细研究。墨骁珩难得清闲,靠在躺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目光却时不时落在妻子和妹妹、女儿身上,带着不易察觉的满足。
墨玉琳一边比划着一块绯色云锦,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今日在外面听到的趣闻,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什么,放下料子,托着腮,眼神有些飘忽,轻声道:“嫂嫂,有时候想想,真跟做梦似的。”
虞怀瑾抬眸看她,目光柔和:“哦?做什么梦?”
“就是……就是咱们家现在这样啊。”墨玉琳比划着,试图找到合适的词语,“和和乐乐,蒸蒸日上……好像所有的糟心事儿,都离咱们远远的了。那些……那些曾经觉得过不去的坎儿,现在回头看看,怎么好像……都淡了呢?”
她没明说,但在场的人都懂她指的是什么。那些曾经的阴霾,那些来自外界的恶意与内部的混乱,仿佛都已是很久远的过去了。
花厅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火偶尔噼啪的轻响。
墨云柔从书卷上抬起头,声音轻轻柔柔的,却带着一种通透:“小姑姑,不是淡了,是那些硌脚的碎石,都被我们踩实了,铺成了路。”
墨云辰刚从衙门回来,换了常服走进花厅,正好听到这句话。他脚步顿了顿,随即神色如常地走进来,在虞怀瑾下首坐下,接口道:“云柔说得不错。困境磨难,如同砺石。磨去了浮躁与脆弱,留下的,是更坚韧的心志,更清明的眼光。”
他看向虞怀瑾,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敬重:“若非经历过那些,我或许至今仍浑噩度日,沉迷于牌桌之间,看不清自己的前路,更担不起如今的职责。”
他想起了那段欠下赌债、被族人追逼的惶惶岁月,是母亲冷静地替他处理了麻烦,又敏锐地发现了他在数算上的天赋,为他请来名师,引导他走上正途。那份绝望与后来的希望,如同冰火交织,彻底重塑了他。
墨云锋人未到声先至,嚷嚷着从外面进来:“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哎哟,这料子好看!娘,给我也做身新袍子呗!”他凑过来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大家在聊什么,满不在乎地一摆手,“嗨!那些个破事儿还想它干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咱们现在兵强马壮,还怕谁?”
他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胸膛,意气风发:“要我说,还得谢谢那些瞧不起咱们、给咱们使绊子的人!要不是他们,小爷我还发不了狠心在军营里往死里练呢!现在想想,当初那些挑衅和白眼,啧,都是给小爷我挠痒痒!”
他这话说得粗豪,却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墨骁珩哼了一声,放下玉佩,坐直了身子,目光扫过几个孩子,最终落在虞怀瑾身上,语气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沉稳:“老子在战场上就知道一个道理,伤疤,是勋章。踩烂的荆棘,烂在地里,就是最好的肥料!咱们家这棵树,能长得这么壮实,那些玩意儿,‘功不可没’!”
他这话,算是为这场闲聊定下了基调。
虞怀瑾听着丈夫和孩子们的话,唇边始终噙着一抹温婉而宁静的笑意。她拿起手边的茶壶,为墨骁珩续上热茶,又给每个孩子都添了些。
“王爷和孩子们说得都对。”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人生在世,岂能尽是坦途?那些曾经的艰难、嘲讽、乃至背叛与伤害,当时看来,确是刺人的荆棘,每一步都走得鲜血淋漓。”
她的目光缓缓掠过花厅里每一张熟悉的面孔,掠过窗外那映照着“文武传家”金匾的灿烂日光。
“可正是这些荆棘,让我们学会了谨慎,懂得了珍惜,磨砺了心性,看清了人心。它们逼着我们不得不强大,不得不团结,不得不去寻找那看似不可能的出路。”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平和,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豁达:
“如今,荆棘早已腐烂,化入了泥土。”
“你们看,咱们家这棵大树,非但没有被刺伤枯萎,反而因为汲取了这些养料,根系扎得更深,枝叶展得更开,如今已是亭亭如盖,荫庇一方了。”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对过往苦难的怨怼,只有对当下拥有的珍视与对未来的从容。
“所以,不必耿耿于怀,亦不必刻意遗忘。只需记得,我们曾从荆棘中走过,并将它们,化为了脚下的沃土。”
一番话,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墨玉琳怔怔地看着虞怀瑾,忽然觉得,自己那位总是沉稳从容的嫂嫂,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智慧而温暖的光晕。她似乎真的将那些曾经让自己愤懑、委屈、不甘的往事,都静静地沉淀了下去,变成了支撑这个家越发稳固的基石。
墨云辰若有所思,垂眸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那曾经沾染过赌场尘埃的手,如今执笔能定乾坤。是的,所有的经历,无论好坏,都成了他的一部分,塑造了今日的墨侍郎。
墨云锋挠了挠头,虽然有些话他听得半懂不懂,但他明白母亲的意思——那些欺负过他们的人,都成了他们变强的垫脚石!这让他更加斗志昂扬。
墨云柔轻轻合上手中的图谱,眼中光华流转。她想起自己工坊初建时遭遇的冷眼和阻碍,如今,她的产品风行四海,惠及万人。那些阻碍,果真都化为了推动她前行的力量。
墨骁珩看着虞怀瑾的侧脸,心中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愫。是这个女人,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没有放弃他,没有放弃这个家。她以柔韧的肩膀,扛起了所有风雨,并将那些风雨,都转化为了滋润这个家的甘霖。
他伸出手,在桌下,紧紧握住了虞怀瑾的手。
掌心温暖而有力。
虞怀瑾感受到他的力度,回以轻轻一握,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花厅外,寒风依旧,却吹不散这一室的暖意盎然。
那些曾经张牙舞爪的荆棘,的确早已不见了踪影。
它们腐烂了,分解了,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战王府的根基之下,成为了最深厚的养料。
滋养着“文武传家”的荣耀,
滋养着父严母慈的温情,
滋养着子孝女慧的成长,
滋养着兄友弟恭的和睦,
滋养着这棵名为“墨家”的参天大树,向着更高更远的天际,茁壮生长,荫蔽后世。
所有的荆棘,都已化为沃土。
而这沃土之上,正绽放着世间最绚烂、最持久的花朵——那便是家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