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先生话音落下，满堂寂静，随即响起一片唏嘘感慨之声。
众人皆知伤英雄暗指何人，面面相觑，皆不语。
卓玛公主听得入神，明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
她自幼崇拜强者，听闻这等英雄末路的故事，心中不免泛起几分同情，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排斥，一个连自己都顾不了的病弱男子，如何能成为她卓玛的驸马？
如何配得上她草原明珠的骄傲？
永王楚祁钰见状，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他岂容这气氛被带偏，立刻起身，朗声笑道，“先生所言甚是，天妒英才，确是可叹，然，我大楚地大物博，人才辈出，英雄亦非只有一种模样，运筹帷幄，安定社稷是英雄，驰骋沙场，保家卫国亦是英雄，譬如我朝沈老将军，镇守北疆数十载，令狄人闻风丧胆，便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沈弘，既符合主流价值观，又能借沈弘的威名衬托自己的识英雄。
沈弘今日并未到场，但永王此言，还是引得不少人点头附和。
卓玛公主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她对沈慕青在北疆的威名亦有耳闻，眼中流露出向往之色。
楚祁钰见卓玛神色，心中得意，继续道，“英雄气概，在乎心，在乎行，而非仅凭武力，心怀天下，仁德爱民，方为真英雄，我大楚以文治国，以武安邦，文武兼备，方是立国之本。”
他这番话，既抬高了文臣的地位，也隐隐将自己归于心怀天下的范畴。
然而，他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一清朗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书卷气，却又不失锋芒，“永王殿下所言极是，文武兼备自是上佳，然，下官窃以为，英雄之根本，在于担当二字，无论文臣武将，若遇国难当头，强敌环伺，能否挺身而出，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方是试金石！”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新科状元林文渊。
他今日身着青色儒衫，站在一群华服贵人之中，显得格外清俊挺拔。
徐明远坐在他身侧，微微颔首，显然赞同好友之言。
林文渊继续道，“昔年北狄犯境，边关告急，朝中亦有主张求和之声，然魏国公与当时尚是皇子的靖王殿下，力排众议，亲赴北疆，浴血奋战三载，终退强敌，收复失地，此等魄力与担当，方为我辈楷模！”
他提到魏国公和靖王，场中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魏国公府是禁忌，靖王如今又是这般光景。
楚祁钰脸色一沉，正要开口驳斥，卓玛公主却抢先一步，好奇地问道，“魏国公？靖王？他们很厉害吗？”
她来自乌斯藏，对中原这些陈年旧事并不清楚，只听出似乎是一段很英勇的往事。
林文渊看向卓玛公主，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回公主，魏国公府满门忠烈，靖王殿下少年时亦曾英武果决，于北疆立下赫赫战功，此事天下皆知。”
他并未多说，点到即止，却足以在卓玛心中埋下一颗种子。
楚祁钰冷哼一声，“陈年旧事，提它作甚，英雄不提当年勇，如今北疆有沈小将军镇守，一样安稳！”
“安稳？”
林文渊身边一位年轻御史忍不住插话，语气带着讥讽，“落鹰峡沈老将军遇袭之事犹在眼前，若非护卫拼死，后果不堪设想，北狄亡我之心不死，何来绝对安稳，若真英雄，便该如沈小将军般，时刻枕戈待旦，而非安享太平，空谈仁德！”
这话几乎是直接打永王的脸了。
场中火药味顿时浓了起来。
三楼雅间内，柳云萱透过竹帘缝隙，看着楼下这番唇枪舌剑，唇角微勾。
林文渊和那位年轻御史的出现，并非偶然，是她让墨池暗中引导的结果。
这些清流言官，或许固执，但大多心怀正气，看不惯永王那套虚伪的言辞。
“看来，不用我们过多引导，这论英雄已然偏离永王预设的轨道了。”柳云萱轻声道。
楚砚沉不知何时靠坐在窗边的阴影里，面容依旧苍白，眼神却锐利如鹰，关注着楼下的每一丝动静。
“林文渊是颗好棋子，正直，敢言，又恰好在此时机提及往事，足够让卓玛公主对病弱靖王产生更多联想和对比。”
楼下，争论愈发热烈。
支持永王者强调文治教化，心怀天下，支持林文渊等人者则坚持乱世需重武，担当为要。
双方引经据典，吵得不亦乐乎。
卓玛公主听着这些完全不同于草原风格的争论，眉头越皱越紧。
她听得懂官话，却不太理解这些文人绕来绕去的机锋。她只觉得，这些人说的英雄，似乎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心中的英雄，应该像雄鹰一样翱翔天际，像头狼一样带领族群获取猎物，强大，直接，充满力量！
而不是坐在这里空谈什么仁德，担当！
永王楚祁钰试图掌控局面，几次想将话题引回对他有利的方向，却被林文渊等人巧妙地挡了回去，甚至被那年轻御史几句犀利的反问弄得有些下不来台，脸色渐渐难看。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卓玛公主忽然站起身，她身材高挑，站在一群中原男子中间也毫不逊色。
她用生硬却响亮的大楚官话，打断了众人的争论，“你们说了这么多，卓玛听不懂！”
她环视四周，目光最终落在永王和林文渊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直率与不耐，“在我们乌斯藏，英雄很简单，谁能驯服最烈的野马，谁能射下最高的飞鹰，谁能带领族人找到最丰美的草场，打败最凶恶的敌人，谁就是英雄！”
她顿了顿，扬起下巴，带着草原公主的骄傲，“你们的英雄，要在书卷里找，在嘴巴里论，我们乌斯藏的英雄，在马背上，在刀锋上，在辽阔的草原和雪山之间！”
说完，她似乎觉得索然无味，对着永王随意行了个礼，“永王殿下，这里的英雄，卓玛见识了，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