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教授的野望
石磊的意识，如同主动投身熔炉的飞蛾，裹挟着那丝微弱的“真实”之力，猛地撞入了融合核心那旋转的、贪婪的红色深渊。
刹那间，所有外界的声音、震动、危险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由纯粹能量与混乱信息构成的混沌风暴。这里没有方向，没有时间，只有无数嘶吼、低语、尖啸的意识碎片和被强行拆解又重组的味觉数据流，如同宇宙初开时的暴虐景象。
石磊那凝聚的自我意识，在这片混沌中如同一叶扁舟，瞬间被巨浪吞没、撕扯。那来自“教授”的古老意识备份，如同这片混沌风暴的核心，冰冷、庞大、带着一种近乎神只般漠然的吞噬意志，向他碾压而来。它要吞掉他，消化他，将他作为“钥匙”的独特灵光和他携带的“真实”印记，化为自身重生与完美的最后一块拼图。
痛苦。难以言喻的痛苦。并非肉体之痛，而是存在本身被否定、被拆解、被强行同化的终极恐怖。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瞬间，石磊体内那丝源自“味觉基石”的“真实”之力，骤然迸发出稳定而坚韧的光芒。它不再微弱，而是化作了他意识最核心的“锚”，牢牢钉住了“石磊”之所以为“石磊”的本质——那些关于酸甜苦辣的珍贵记忆，关于伙伴的温暖情感，关于土地与生命的敬畏……这些构成了他存在的“真实”。
这“真实”之光，在混沌风暴中撑开了一片极其微小、却稳固无比的安全区，抵挡着“教授”意识的同化侵蚀。
“有趣的抵抗……” 一个宏大、古老、不带丝毫人类情感的意念，直接回荡在石磊的意识深处，那是“教授”的声音，却比风衣客更加冰冷、更加本源。“来自‘基石’的微弱回响……可惜，只是回响。在真正的‘本源’掌控者面前，无谓的挣扎。”
地上，地下，混乱在继续，但某种更深的对峙已然形成。
林晓抱着石磊失去意识的身体，躲在冷却机组后，心急如焚，却又不得不分神应对步步紧逼的“清理者”精锐。弹药即将告罄，手臂的伤口血流不止，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山猫”那边激烈的交火声也突然减弱，变成了断断续续的点射和沉重的喘息，显然他也陷入了困境。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地下实验室的广播系统再次响起，但这次响起的，不再是风衣客那经过处理的电子音，而是一个苍老、平缓、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般冷漠的男性声音。这声音直接覆盖了警报和枪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甚至通过某些尚未中断的线路，隐隐传到了地上部分尚未完全损毁的扩音器里。
“林晓先生，还有那位……代号‘山猫’的勇士。不必再做无谓的抵抗了。”
是“教授”！他终于直接发声了！
“你们的勇气与坚持，令我赞叹，但也仅止于此。”他的语气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你们所扞卫的，是一个充满低效、浪费、不公与不确定性的旧时代。食物的生产依赖变幻莫测的自然，分配受制于地域与资本的壁垒，品味则被个体的偏见与狭隘所局限。正是这种低效与随机，导致了无数资源争夺、文化隔阂，乃至战争。”
他的话语，开始勾勒出一个庞大而冰冷的逻辑框架。
“而‘本源之味’，或者说，‘味觉的统一场论’，将终结这一切。”教授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可以称之为“狂热”的理性，“一个绝对稳定、绝对可控、可以根据最优营养学和心理学模型进行精准调配的‘终极味觉本源’。它将消除因食物匮乏和不均引发的冲突，将人类从繁重低效的农业劳动中解放出来，将‘进食’这一行为，提升为纯粹的能量补充与生理-心理最优体验。”
“届时，人类文明将迈入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效、稳定、和谐的纪元。个体差异将被弥合，资源分配将绝对公平，创造力将被引导向更高级的领域——这才是真正的进化，真正的文明升华！”
林晓听着这番冷酷而宏大的宣言，心中的怒火压过了身体的虚弱与疼痛。他对着空中怒吼，仿佛“教授”能听到：“放屁！你说的那不是文明，那是养殖场！把所有人都变成等着投喂、没有味觉、没有选择的牲畜！食物不仅仅是能量！它是文化，是记忆，是人与人之间的连接！你这是在谋杀人类的灵魂！”
“灵魂？”“教授”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属于学者的嘲弄，“一个虚无缥缈、阻碍理性前进的浪漫主义概念。林晓先生，你以为你们在守护‘多样性’和‘自由’？不，你们只是在守护低效、混乱和注定被淘汰的落后生产方式。”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更惊人的信息：“你以为，只有我在推动这一切吗？你们的天真，令人发笑。面对全球人口膨胀、气候变化导致的农业危机、日益紧张的资源分配压力……许多你们所谓的‘官方力量’，早已在暗中评估并默许类似方向的研究。你们那点基于情怀的抵抗，在他们眼中，不过是阻碍文明必要进程的……螳臂当车。”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林晓想起之前官方力量暧昧不明的态度，想起某些国际组织对“高科技农业解决方案”的追捧，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至于石磊先生……”教授的语气转向了融合核心的方向，带着一种欣赏实验品的漠然，“他的独特性，确实是意外之喜，是完成‘统一场’最后闭环的关键催化剂。他将作为‘旧味觉时代’最后的意识样本，被完美整合进新体系，成为‘本源’的一部分，获得某种意义上的……永恒。这，难道不是一种更高级的归宿吗？”
“你休想！”林晓目眦欲裂。
就在这时，安曼的声音带着极度焦急和一丝震惊，强行切入林晓的耳麦，背景是嘈杂的数据流声：“林晓！截获到‘教授’通过加密卫星频道向外发送的部分通讯！他的计划……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还要庞大！他提到了‘第一阶段试验场’、‘意识上传协议’和……‘备用容器网络’！”
备用容器网络？难道除了这里的“始祖之心”，他还有其他准备？！
几乎在安曼发出警告的同时，地下实验室的灯光再次剧烈闪烁，随后，除了融合核心那妖异的红光和少数应急灯，大部分照明彻底熄灭，陷入一种半明半暗的诡异状态。机器的嗡鸣声也发生了变化，从过载的咆哮，转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有序的低频震动。
广播里，“教授”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看来，我的小朋友又给了我一点惊喜。不过，无伤大雅。外部干扰，反而加速了融合进程的‘纯化’。”
“林晓先生，你还有最后的机会。放下武器，接受新世界的到来。你的经验和能力，在全新的管理体系下，或许还能有一席之地。继续顽抗，你的存在，以及你怀中那个正在被我‘消化’的年轻人的最后意识，都将被彻底抹去，不留一丝痕迹。”
融合核心的红光，此刻已明亮到让人无法直视，其旋转速度似乎达到了某个临界点，散发出恐怖的能量威压。石磊的身体在林晓怀中，忽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一缕鲜血从他嘴角缓缓流出，但他依旧双眼紧闭，意识深陷。
而在地下实验室的阴影角落，通风管道口附近的“山猫”，也陷入了最后的困境，他被火力压制在一堆杂物后，难以动弹。
地上，殿堂的崩塌似乎暂时减缓，但那是能量被集中抽调到地下的假象。残余的官方力量开始尝试控制局面，但面对如此超乎常理的事件和“教授”那番关于“官方默许”的言论，他们的行动显得犹豫而迟缓。
林晓紧紧抱着石磊，看着那越来越亮的红色核心，感受着怀中生命微弱的颤动，又想起安曼关于“备用容器网络”的警告。
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与明悟，压在他的肩上。
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疯狂的科学家或一个邪恶组织，而是一个建立在冰冷理性、对“效率”和“控制”极端崇拜基础上的、可能得到部分现实力量默许的……时代潮流。
个人的勇气、伙伴的情谊、对“本真”的信仰……在这些面前，究竟还有多少分量？
“教授”似乎很乐意给他思考的时间，广播里只剩下那低频的、仿佛为新时代奠基的机器震动声。
而石磊的意识深处，与“教授”那庞大意念的生死搏杀，仍在无声而惨烈地进行着。那点“真实”之光，在混沌风暴的冲击下，已如风中残烛，明灭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