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影（十三）
“物理格式化”。
这五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将周峰最后的侥幸心理彻底击碎。之前的威胁、试探、心理施压，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前奏。现在，终曲的倒计时已经开始——二十四小时。
电话听筒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吊在电话线下来回晃荡，发出单调的碰撞声。林薇看着他瞬间失去血色的脸，甚至不需要询问，巨大的绝望已经如同实质的黑暗，将她吞没。她瘫坐在床上，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
房间门被猛地推开，王警官带着两名技术人员冲了进来，他们的脸色同样难看至极。
“通讯被劫持了！对方用了我们不知道的后门协议！”王警官语速极快，眼神里混杂着愤怒和一丝难以置信，“‘物理格式化’……他们疯了！”
“他们没疯。”周峰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那是一种被抽空了所有情绪后的死寂，“他们只是在执行程序。清除故障节点。”
他抬起头，看向王警官，眼中是看透一切的绝望：“我们卖手机，不是偶然。我们是他们系统里的一个‘通道’，一个被测试的环节。我们后来的反抗，成了‘故障’。所以，‘清理程序’启动了。我们，就是需要被格式化的‘冗余数据’。”
王警官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周峰的推断，残忍地吻合了所有线索——从“通道畅通”的备注，到步步升级的针对性反应。这不再是普通的犯罪，这是一种……基于某种扭曲逻辑的系统维护行为。
“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们！”王警官斩钉截铁，但他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沉重。对手是能轻易瘫痪城市部分功能、劫持安全通讯线路的存在，传统的保护手段，在剩下的二十四个小时里，能有多大的效力？
接下来的时间，保护级别提升到了最高。他们被迅速转移到了招待所内部一个更隐蔽、更坚固的地下安全屋。合金墙壁，独立供氧，电磁屏蔽。门外增加了三倍守卫。所有进入的物品经过最严格的检查。技术人员试图追踪那通被劫持的电话信号，结果依旧指向虚无。
周峰和林薇坐在冰冷的金属椅子上，相对无言。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钝刀割肉。林薇终于崩溃地低声啜泣起来，周峰走过去，紧紧抱住她，能感受到她单薄身体下传来的、无法抑制的恐惧战栗。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却越过她的肩膀，落在光滑如镜的合金墙壁上，倒映出他自己扭曲而苍白的脸。
二十四小时。
逃跑？无处可逃。对方能精准定位他们之前的藏身处，能劫持安全线路，这个世界对他们而言，几乎透明。
等待？等待那个不知会以何种方式降临的“物理格式化”？可能是远程狙击，可能是精心策划的“意外”，也可能是某种他们无法想象的、高科技的暗杀手段。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越收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林薇在他怀里哭累了，变成无声的抽噎。周峰扶着她躺到狭窄的床上，为她盖好毯子。看着她紧闭双眼、睫毛上仍挂着泪珠的脆弱模样，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愤怒，如同地底岩浆，猛地冲破了绝望的冰层。
不能就这样结束！
他们做错了什么？他们只是卖了一台手机，只是不甘心被欺骗和利用，只是想要一个公道！凭什么他们就要像垃圾数据一样被“格式化”？
他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安全屋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一定有办法！一定有什么是他们忽略的！
“渡鸦”……系统……通道……故障节点……
它们视自己为更高维度的存在，视普通人为可随意处理的数据。它们的行动基于逻辑，冷酷、高效、精准。
但再完美的系统，也有其运行规则。再冷酷的逻辑，也存在可以利用的缝隙！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面合金墙壁，看着上面自己模糊的倒影。一个疯狂的、近乎自杀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鬼火，在他脑海中诞生。
他走到门边，按下了内部通讯按钮。
“王警官，我要见你。现在。单独。”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几分钟后，王警官独自一人走了进来，反手关上了厚重的合金门。他看着周峰异常平静的脸，眉头紧锁：“周峰，你……”
“王警官，”周峰打断他，目光灼灼，“如果我们注定是‘故障节点’，注定要被‘清理’……那我们能不能，在被清理之前，让自己这个‘节点’，变成一个‘病毒’？”
王警官愣住了：“病毒？”
“对！病毒！”周峰的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一个能够反向感染它们系统，让它们也感到疼痛的病毒！”
他快步走到桌边，拿起技术人员留下以备不时之需的纸笔，飞快地写下了一行字，推到王警官面前。
纸上写着一个网址，以及一个复杂的、混合了数字字母和符号的字符串。
“这是……”王警官瞳孔微缩。
“这是我之前搜索‘渡鸦’符号时，在一个需要特殊权限才能访问的暗网层里，偶然记录下来的一个废弃接口地址和一段残缺的验证码。”周峰语速极快，“我当时无法进入，但我觉得，那可能和‘渡鸦’有关！它们的技术如此先进，一定存在一个核心的指挥或通信网络，哪怕只是外围的、被废弃的节点！”
王警官瞬间明白了周峰的意图，脸色剧变：“你想用这个作为‘诱饵’，主动去连接它们？！这太危险了！这等于直接把坐标送给它们！”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周峰盯着他，眼神疯狂而清醒，“躲在这里，等着倒计时结束？它们已经宣判了我们的死刑！横竖都是死，为什么不赌一把？赌它们会对这个突然出现的、试图连接废弃接口的‘故障节点’产生兴趣！赌它们会因此露出破绽！赌你们能通过这次连接，抓住它们的尾巴！”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说道：“把我，当成最后一个‘饵’！一个带着钩子的饵！”
王警官死死地盯着周峰，胸膛剧烈起伏。他知道这个计划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更大的可能是在连接建立的瞬间，周峰的位置就会彻底暴露，招致最直接的打击。但这确实是打破目前绝对被动局面的，唯一可能的方法。
是躲在堡垒里等待不知何时落下的铡刀，还是冲出去，在枪林弹雨中寻求一线渺茫的生机？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王警官猛地一咬牙，抓起了内部通讯器，声音嘶哑却无比坚定：
“技术组！立刻到位！启动‘涅盘’预案！重复，启动‘涅盘’预案！”
他放下通讯器，看向周峰，眼神复杂无比，有敬佩，有担忧，更有一种背水一战的决绝。
“周峰，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周峰看向床上依旧在不安睡梦中蜷缩着的林薇，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的眷恋，随即化为钢铁般的坚定。
“我知道。”他平静地说，“但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也是最后的……反击。”
追影之路，在此刻，化作了向着阴影深处发起的、决死的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