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洵洲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彻底崩断了。
他再也无法承受那独自背负了数轮生死、沉重到足以压垮灵魂的秘密。所有的坚强、冷静和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没有回答,而是像一个终于找到港湾的、迷路已久的孩子,猛地向前倾身,将额头深深埋进林薇的臂弯里,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起初是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随即变成了崩溃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痛哭。那哭声里浸满了无尽的绝望、轮回的疲惫和失而复得后依旧恐惧失去的巨大悲伤。
林薇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完全失控的情绪震撼了。
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心中涌起滔天巨浪般的疼惜。她没有任何犹豫,伸出双臂,紧紧地、用力地回抱住他,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他从那个可怕的梦魇中拉扯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她低声在他耳边重复着,声音温柔而坚定。
过了许久,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才渐渐低落下去,变成细碎的抽噎。林薇感觉到自己肩头的衣料已经被他的泪水彻底浸湿。她这才稍微松开他一些,从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巾,动作极其轻柔地为他擦拭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
他抬起头,平日里那双冷静锐利的眼眸此刻红肿着,氤氲着水汽,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黏在一起,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这种极致的脆弱,让他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破碎的美感。
林薇凝视着他的眼睛,一个大胆的、在她接收完系统信息后就隐隐存在的猜想浮上心头。她深吸一口气,用极低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
“司洵洲……你知道,对吗?你知道我……死在了蓝心剧院的那天晚上。”
不是疑问,而是近乎肯定的陈述。
司洵洲的瞳孔猛地一缩,身体细微地颤抖了一下。他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种被彻底看穿后的、赤裸裸的脆弱。
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希冀:
“薇薇……你……你回来了,对吗?”
林薇用力地点了点头,握紧了他的手,给予他确认的力量:“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告诉我,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司洵洲猛地再次紧紧抱住她,手臂用力到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挥之不去的恐惧:
“对不起,薇薇……对不起……你别怕我……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到底算什么?游魂?野鬼?还是一个被困在时间牢笼里的怪物……我已经……我已经重来五次了!”
“五次?!”
林薇的瞳孔骤然收缩,尽管有所准备,但这个数字带来的冲击力依旧让她浑身一颤,倒吸了一口凉气。
司洵洲沉浸在那痛苦的回忆里,抽泣着,断断续续地开始诉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荆棘丛中艰难拔出,带着血淋淋的伤痕:
“薇薇,你说的,是……是第一世。你出事的第二天,警方接到报案……我一听到地点和‘年轻女性尸体’的描述就开始莫名地心慌……当我冲进剧院,看见躺在舞台上……已无声息的你时……我……我整个人都崩溃了……”
林薇更紧地抱住他,无声地给予他力量。
“你的身体……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我面前……颈部那道……那道优雅而致命的切口……精准地切断了颈动脉,却几乎没有伤及其他组织……” 他的声音却破碎不堪,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仿佛又一次亲眼目睹了那个场景。
“我以为……那只是一次可怕的意外……我在解剖台前守了你一晚上……后来……我不知道怎么回事,重生在了你死前三天……”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回忆起那份短暂希望时的恍惚,“我欣喜若狂……我找到你,我想尽办法,寸步不离地守护了你整整七十二小时……可是……可是你把我当成了变态,认为我有妄想症……你躲着我……”
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
“然后……在第四天的清晨……你在自家浴室里……溺亡了……水深……水深不过十厘米……” 他说到这里,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赶到现场时……浴室的水龙头一直开着,水声响个不停……而你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我怎么叫你……你都不应我……”
“第三次……我学乖了……我偷偷排查了你家中所有潜在危险,安装了监控,甚至以警方保护的名义……住进了你家对门……我以为万无一失了……第三十六小时……你在舞台上彩排时……一盏顶灯坠落……精准地……砸中了你的头颅……”
“第四次…无论我怎样努力……无论我做什么……用什么方法……我都……都阻止不了你在我面前死去……我看着你以各种不同的方式离开……我却……我却什么都做不了……薇薇……对不起……对不起……”
他将那些轮回的惨痛经历道出,最终又一次崩溃地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里充满了深入骨髓的绝望和自我谴责。
林薇没有说话,也没有再追问。她深知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她只是更紧地回抱住他,让他的重量完全依靠在自己身上,一只手轻柔地、一遍遍抚过他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脊背,像安抚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时间在静谧的拥抱中缓缓流淌,窗外城市的灯火无声亮起。
过了许久,司洵洲激动的情绪才渐渐平复,崩溃的痛哭变成了低低的抽噎。他从林薇的肩头微微抬起头,眼眶和鼻尖依旧泛着红,但那双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睛,却显得格外清澈,里面盛满了要溢出来的深情与卑微。
他缓缓开口
“薇薇,你知道吗?”
“我喜欢你……已经六年三个月零十八天了。”
林薇的心轻轻一颤。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我们大学的校庆晚会上。你所在的舞团受邀过来表演……你跳的是《奔月》。”
他的眼神飘向远方,仿佛穿越了时光,回到了那个对他而言意义非凡的夜晚,“舞台上光影朦胧,你穿着洁白的舞衣,轻盈地跳跃、旋转……像真的要从地面飞向月宫……那一刻,我的心就控制不住地为你狂跳,好像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你和我的心跳声。”
他的嘴角牵起一抹极其微弱的、带着怀念的笑意:“那一曲《奔月》,让你就像月亮本身,从此留在了我的心里,再也忘不掉。之后,你的每一次公开演出,只要我休假,只要有可能,我都会偷偷去看。”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难以掩饰的自卑和苦涩:“我爱你,薇薇。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爱上了。可是……我不敢表白。我觉得……我配不上你。你那么美好,像月光一样皎洁明亮,而我……我的世界充满了死亡和解剖台,冰冷又无趣……我怎么能……怎么能奢望沾染你呢?”
林薇微微仰起头,轻柔却坚定地吻上了他的唇。
司洵洲整个人彻底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连呼吸都忘记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唇瓣的柔软、温热,带着她独有的气息,像一道温暖的电流。
林薇微微后退,离开他的唇,但双手依旧环抱着他的脖颈。她的脸颊也染上了动人的红晕,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清晰地映照出他怔忡的模样。
她注视着他盈满震惊和不敢置信的双眼,声音温柔而有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司洵洲,你很好。”
“不要再说配不上这样的话。”
她顿了顿,眼中流转着一种他无法完全理解、却足以让他灵魂震颤的深邃情感,轻声却郑重地宣告:
“我为你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