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源自存在本源的洪钟大吕依旧在识海深处回荡,余韵未消。陈三七的意识如同风暴中的扁舟,好不容易才重新稳定下来。他“看”着自身因果核心处,那骤然凝实、并分化出无数细丝、朝着无尽混沌蔓延开去的未知丝线,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茫然。
这绝非因果丝线。因果代表着关联与影响,色彩分明,脉络清晰。而这些新出现的丝线,近乎透明,却带着一种更加本质、更加基础、仿佛定义了“存在可能性”本身的韵味。它们无视混沌的混乱,静静地延伸,如同沉入深海的蛛网,连接着未知的远方。
强烈的好奇心与一种冥冥中的直觉,驱使着陈三七,再次凝聚起一缕神识,小心翼翼地,触碰向其中一根距离他核心最近、也相对最清晰的未知丝线。
就在神识与丝线接触的刹那——
没有巨响,没有冲击。
陈三七只感觉自己的这缕神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然后如同揉捏面团般,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肆意地揉搓、拉扯、扭曲!眼前的景象光怪陆离地飞速变幻,无数破碎的画面、混乱的色彩、失真的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
他失去了对时间和空间的感知,意识陷入一种浑浑噩噩、迷迷糊糊的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扭曲感缓缓平息,眼前的混乱景象也逐渐聚焦、稳定下来。
他“看”到了一片熟悉的、灰蒙蒙的、不断流动扭曲的混沌背景。
而在那混沌中央,静静地悬浮着一具……身体。
那身体穿着破碎的玄清宗内门弟子服饰,浑身布满干涸的血迹和恐怖的伤口,尤其是肋下那道巨大的豁口,依旧触目惊心。面容苍白,双目紧闭,没有任何生命气息,如同冰冷的雕塑。
那是……他自己!
或者说,是他自己的尸体!
那具尸体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漂浮在混沌之中,周围那混乱无序的力量,正如同微不可察的流沙,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它。尸身的边缘开始变得模糊,仿佛正在溶解,一点点地融入周围的混沌背景,归于虚无,或者说,被混沌彻底同化。
一股冰冷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感,瞬间攫住了陈三七的心神!
“这是……?我……死了?!”
就在他心中涌起这个惊骇欲绝的念头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袭来,那缕触碰丝线的神识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瞬间回归了他的本体。
意识重新掌控身体,陈三七猛地“睁”开眼(在因果视角中),剧烈地“喘息”着,虽然并无实际呼吸,但那源自神识的震荡和看到自身尸体的惊悚,让他久久无法平静。
“那些丝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会看到自己死去的景象?!”
恐惧之后,是强烈的不解与探究欲。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起刚才那短暂而诡异的“体验”。
“那不是幻觉……那种感觉,太过真实……”他沉吟着,目光再次投向那些未知的丝线,“再来一次!”
他深吸一口气(意念上的),再次分出一缕神识,触碰向另外一根看起来略有不同的未知丝线。
同样的揉搓拉扯,同样的浑浑噩噩,同样的景象聚焦。
依旧是那片混沌。
依旧是那具属于他的、漂浮着的尸体。
衣着、伤痕、姿态,几乎与第一次所见一模一样。
然而,当陈三七强忍着不适,用神识更仔细地去“感知”时,他发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差异。
尸身被混沌侵蚀的速度,似乎比第一次看到的,要慢了微不可察的一丝?或者说,尸身某个部位残留的能量痕迹,略有不同?这种差异太小了,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若非他神识高度凝聚且两次对比,根本无从察觉。
神识回归,带着更深的疑惑。
第三次,他触碰了又一根丝线。
景象依旧,是他的尸体沉寂于混沌。这次的差异在于,尸身面部似乎带着一丝未能完全散去的、凝固的痛苦表情?
第四次……
第五次……
……
陈三七如同一个固执的矿工,不断地触碰着不同的丝线,每一次都经历那神识被扭曲的过程,每一次都看到自己以大同小异的方式,最终化为混沌的一部分。
渐渐地,一个惊人的、带着某种宿命般绝望的猜想,在他脑海中成形。
“难道……这些丝线,代表的是……命运?”他喃喃自语,声音在寂寥的混沌中显得无比微弱,却如同惊雷般在他自己心中炸响。
“因果大道与命运大道……本就是有所关联的。师尊曾言,维度法则玄奥,彼此或有交织。莫非……当我对因果大道的感悟达到某种临界深度,便触及到了与之相邻、甚至可能更为根源的……命运法则?”
这个猜想让他心跳加速。因果,尚有迹可循,有因才有果,有果必有因。而命运,则更加虚无缥缈,难以捉摸,传说中关乎生灵之终始,宇宙之定数!
“所以,我看到的,是我无数种可能的……命运终点?注定要死在这混沌当中,万劫不复?”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无力感袭来。如果命运早已注定,那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感悟,又有什么意义?
他看着自身那由无数因果丝线与新出现的、被他暂且命名为“命运丝线”所交织成的复杂网络,它们如同两棵相互缠绕的巨树,一棵代表着过往与现在的“关联”(因果),一棵代表着未来无数可能的“终点”(命运)。
这景象,既令人绝望,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令人迷醉的瑰丽与深邃。那无数丝线编织出的图案与纹理,仿佛蕴含着宇宙间最深的奥秘,吸引着他全部的心神,让他暂时忘却了恐惧,再次不由自主地沉浸了进去。
他不再仅仅去“看”那些代表死亡终局的命运丝线,而是开始尝试去理解这些丝线本身的结构、它们与因果丝线的交织方式、它们诞生的源头与延伸的逻辑……
在这片没有日月星辰、没有时间流逝感的混沌之中,陈三七彻底忘却了外界的一切。他的全部意识,都投入到了对因果与命运这两种至高维度法则的感悟之中。
混沌,成为了他独一无二的悟道场。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万年。
当他某一次从深沉的感悟中暂时脱离,神识回归本体,内视自身时,惊讶地发现——
他之前那几乎致命的严重伤势,不知何时已然彻底痊愈!断裂的骨骼重新接续愈合,肋下那道恐怖的伤口只剩下一条淡粉色的新肉痕迹,内脏的创伤也完全修复,体内真元充盈澎湃,甚至比受伤前更加精纯浑厚!
更让他震惊的是,他的元婴!
那原本因重伤和业火反噬而缩水黯淡的恒星元婴,此刻不仅恢复如初,体型更是明显增长了一大圈,已然达到了五寸高低!元婴心脏位置那微缩的恒星核心,搏动得更加有力,散发出稳定而浩瀚的能量波动。
元婴五层!
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跨越了元婴中期的大门,晋升到了元婴五层!
而且,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元婴似乎……适应了混沌的环境?它不再被动地抵抗混沌侵蚀,反而以一种极其缓慢、却确实存在的方式,在尝试吞噬、炼化周围那混乱无序的混沌能量!虽然效率极低,但这无疑是一个惊人的变化!恒星元婴,连混沌都能作为资粮?
短暂的惊喜过后,陈三七迅速冷静下来,将注意力放回对法则的感悟上。他能感觉到,自己如今对因果法则的领悟,已然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远非昔日可比。许多以往晦涩难明之处,如今已是洞若观火。
而对于那新接触的命运法则,虽然依旧懵懂,却也不再是毫无头绪。他至少能清晰地“看”到那些命运丝线的存在,并能初步区分它们之间那极其微妙的差异。
他再次审视自身。
他能清晰地“看”到,缠绕在自身因果线上的紫色业火,依旧在持续地、无声地焚烧着。随着业火的燃烧,一些较为纤细的、连接着外界(尽管在混沌中已扭曲)的因果丝线,正在逐渐变得暗淡、透明,最终断裂、消散。
而与此同时,他注意到,那些代表着“命运终点”的命运丝线,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原本那密密麻麻、近乎无穷无尽的丝线网络,此刻看上去,似乎变得稀疏了一些?有相当一部分命运丝线,变得极其黯淡,仿佛失去了“活性”,甚至有几根较细的,已然彻底断裂、消失。
“因果的消散……影响了命运?”陈三七若有所思。业火焚烧因果,斩断他与外界的诸多关联,这似乎也在间接地……收束着他未来的可能性?让某些原本存在的“命运支流”干涸、断流?
他再次凝聚神识,触碰向一根目前看来相对“活跃”和清晰的命运丝线。
景象浮现——依旧是那具漂浮在混沌中的、属于他的尸体。
然而,这一次,陈三七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不同之处!
之前几次,他看到的尸体,都是在被混沌缓慢而稳定地侵蚀、同化,过程几乎一成不变。但这一次,他“看”到,在那尸体的胸口位置,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幽蓝色火星,在顽强地闪烁了一下,才最终彻底湮灭于混沌!
是业火!虽然同样走向了死亡的终点,但这个“命运”中,他体内的业火,似乎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果然不同!每一个命运场景,都存在极其细微的差异!”陈三七心中明悟,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迷茫,“可是……抓住了这不同,又能如何?”
因果,尚有逻辑可循。种下何因,便得何果,可以通过改变“因”来影响“果”。
但命运,似乎呈现的是无数种平行的、可能发生的“结局”。每一个结局在它自身的“脉络”中都是真实的,但对于观测者而言,它们又都如同镜中花,水中月,能看到,却无法直接触摸、改变。你知道了自己会死,但如何才能不死?哪一个“不死”的命运才是真实可达的?
而且,他明显感觉到,因果在混沌中会受到干扰和扭曲,而命运丝线却似乎不受影响,它们以一种超越混沌的方式稳定存在着。这或许是因为命运关乎的是更深层次的“可能性”本身,而非具体的关联。
“但是……命运的可能性太多、太杂乱了!”陈三七感到一阵无力,“以我此刻对命运法则的粗浅领悟,根本无法从这无数条指向死亡、且细节各异的命运丝线中,找到那一条……唯一能让我重返母世界的生路!”
他甚至无法确定,是否存在那样一条生路。
所有的命运丝线,最终都指向了混沌中的沉寂与消亡。
一种沉重的、仿佛被无形枷锁束缚的宿命感,笼罩了他。
“难道……这一刻,我的命运,真的已经被注定了吗?”他望着那无数条指向同一个终局、却又在细节上不断低语着微妙差异的命运丝线,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混沌无声,唯有那代表着无尽可能的丝线网络,在他“眼前”静静蔓延,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早已写好的、关于消亡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