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七的身影被那片扭曲、灰蒙的混沌迷雾彻底吞噬的瞬间,远处紧追而至的血魂殿众人,除了依旧双目赤红、怨毒几乎凝成实质的厉血,其余几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那股令人灵魂战栗的业火气息,以及陈三七最后那非人的惨嚎,依旧在他们脑海中回荡,带来阵阵寒意。但无论如何,那个诡异而难缠的玄清宗弟子,终究是被逼入了绝地——混沌虚空。在他们看来,这与死亡划上了等号。
“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名弟子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面对一个能以元婴二层修为重创厉血师兄、还能引动如此恐怖业火的对手,他们内心深处早已不愿继续纠缠。
厉血死死盯着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混沌,胸膛剧烈起伏,胯下的剧痛与心灵的屈辱如同毒火般灼烧着他。他恨不得冲进去,亲手将陈三七碎尸万段。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踏入混沌,即便以他元婴六层的修为,也是九死一生,更何况他现在身负重伤。
“传讯!”厉血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带着无尽的恨意,“告知师兄,目标陈三七,已因宗门赐下的极品灵器‘断因环’之力反噬自身业火,被逼入混沌,十死无生!”
他刻意强调了“断因环”与“反噬”,既是为任务的完成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是为了掩盖他们八人围攻反而被对方临死反扑搞得如此狼狈的事实,尤其是他本人那难以启齿的伤势。
一名弟子立刻通过血魂殿秘法,将讯息传递出去。
几乎在讯息发出的同时,远方那与玄清宗邝臣嵩战得天地失色、法则轰鸣的区域,那道笼罩在翻滚血雾中的身影——血魂殿的天骄弟子,攻势猛地一滞。
他接到了传讯。
“业火反噬?逼入混沌?”血雾中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低语,随即,他毫不犹豫,血光暴涨,硬生生接了邝臣嵩一记狂暴的火龙冲击,借势向后飞退。
“邝臣嵩!今日到此为止!后会有期!”
沙哑的声音还在回荡,那道血影已然化作一道惊天长虹,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头也不回地朝着血魂殿控制区域疾驰而去,丝毫没有恋战之意。
他的任务本就是阻击邝臣嵩,确保对陈三七的围杀顺利进行。如今目标“已除”,自然没有再留下来与邝臣嵩死磕的必要。至于厉血等人的具体损失和过程,他并不关心,只要结果符合预期即可。
邝臣嵩周身烈焰熊熊,看着对手毫不拖泥带水地远遁,眉头紧锁。他自然也收到了陈三七求援以及最后信号消失在混沌边缘的信息。
“陈师弟……”他望着混沌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惋惜与怒火。一个在元婴初期就展现出如此潜力的弟子,竟然折损于此,还是被对方以如此卑劣的围杀手段逼入绝境!这笔账,他记下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火气,身形一闪,朝着第七搜寻点赶去,他需要确认现场情况,并处理后续事宜。
……
与此同时,混沌之内。
就在陈三七踏足这片未知领域的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或者说“剥夺感”,席卷了他的全部感知。
方向,消失了。
上下左右,前后四方,所有在物质宇宙中赖以定位的概念,在这里彻底失去了意义。目光所及,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一种无法形容色彩的、不断流动、扭曲的灰蒙蒙背景,仿佛所有已知的颜色在这里都被打碎、混合、再无序地泼洒开来。没有光源,却并非绝对黑暗;没有实体,却仿佛充满了粘稠的“介质”。
秩序,崩坏了。
时间仿佛变得粘滞而混乱,时而如涓涓细流,时而如瀑布奔腾,甚至偶尔会产生倒流的错觉。空间更是支离破碎,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无数面破碎镜子映照出的重叠影像之中,每一步踏出,都可能意味着跨越了无法估量的距离,也可能仅仅是在原地打转。
更可怕的是那股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混乱与无序气息的侵蚀!
这股气息,并非某种能量攻击,而更像是一种宇宙诞生之初的、纯粹的“背景噪音”,一种要将一切有序存在都拉回原初混沌的同化力量。它疯狂地侵蚀着陈三七的肉身,他的经脉、骨骼、脏腑,仿佛都在被这股力量分解、融化,要回归到最基础的粒子状态。他的神识探出,如同泥牛入海,不仅难以延伸,反而有被这混沌同化、撕裂的风险。
甚至连那缠绕他周身、熊熊燃烧的幽蓝色业火,此刻也遭到了这股混沌力量的疯狂压制和侵蚀!
业火,本是焚烧因果业力、作用于信息与规则层面的特殊存在。然而,在这片连规则本身都尚未诞生或已然崩坏的混沌之中,业火仿佛失去了根基的浮萍,其燃烧的“燃料”——因果与业力,也被混沌的混乱无序所干扰、稀释。
嗤嗤——
业火与混沌之力相互碰撞、湮灭、交融,发出仿佛冷水滴入热油般的声音。原本冲天而起的幽蓝色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收缩、黯淡。
然而,正是这突如其来的混沌侵蚀,阴差阳错地,为陈三七带来了一丝喘息之机!
那反噬而来、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焚成虚无的业火风暴,在混沌之力的压制下,威力骤减!虽然依旧带来剧烈的痛苦,却不再是那种瞬间就能摧毁他意志的极致酷刑。业火为了抵抗混沌的侵蚀,不得不分出一大部分力量用于自保,无形中减轻了对陈三七本体的焚烧。
一时间,业火与混沌侵蚀,在陈三七的体表与紫府之内,形成了一种极其脆弱而微妙的平衡。
业火抵抗着混沌的同化,为陈三七保留了一小块相对“有序”的立足之地;而混沌的侵蚀,又反过来压制了业火的凶威,让他得以苟延残喘。
这层由业火被动形成的“保护壳”,使得陈三七没有在踏入混沌的瞬间就被彻底同化、分解。
但他深知,这平衡是短暂的,也是危险的。
混沌,是这里绝对的主场。业火如同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在混沌持续不断的侵蚀下,正在一点点地变得萎靡、收缩。反观混沌的力量,却仿佛无穷无尽,从四面八方涌来,缓慢而坚定地占据着上风。
陈三七强忍着肉身与灵魂的双重痛苦,试图稳住身形,寻找回归“母世界”的方向。然而,在这片连时空都混乱无序的领域,所谓的“方向”根本不存在。他感觉自己像是一粒被投入惊涛骇浪的尘埃,完全失去了对自身的掌控。
“回不去了吗?”一股巨大的绝望感开始在他心底蔓延。他有可能只要运气好,下一步就踏回了熟悉的星空;更有可能,在此地徘徊千万年,直至法力耗尽,肉身崩解,神魂被混沌同化,永远迷失于此。
不!不能放弃!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挣扎着,从几乎要碎裂的储物袋中,取出师尊道木赐予的疗伤丹药,看也不看便吞服下去。精纯的药力化开,开始缓慢修复他千疮百孔的肉身,尤其是肋下那道恐怖的伤口,传来麻痒的感觉,那是组织在艰难再生。
伤势稍缓,他立刻将全部心神投入到当前最大的困境——如何定位回归之路。
“因果……”他脑海中灵光一闪,“万物皆有因果,我与母世界必然存在着无法斩断的因果联系!或许……可以凭借因果之道,找到归途!”
这是他现在能想到的,唯一的希望!
没有任何犹豫,陈三七再次沉下心神,全力展开初悟的因果法则,意识沉入那玄之又玄的因果大道之中。
然而,这一次的体验,与在母世界时截然不同!
在母世界,感悟因果大道,仿佛隔着一层朦胧的面纱,需要耗费极大的心神去拨开迷雾,才能窥见一丝规则的痕迹,晦涩而艰难。
但在此地,在这片法则的荒漠、秩序的坟场——混沌之中,因果大道仿佛……被解开了束缚!
没有了母世界那稳固时空结构和无数生灵交织的复杂因果网络的干扰与“屏蔽”,因果规则本身,以一种近乎“赤裸”和“本源”的姿态,清晰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那纵横交错、代表万物关联的因果丝线,在混沌的背景下,仿佛是用最纯粹的光编织而成,每一条线的延伸、交织、湮灭、新生,都带着一种直指本源的美感与逻辑。感悟起来,竟然比在母世界时简单、清晰了数倍不止!
就好像以前是在浑浊的河水中摸索石子,而现在,河水变得清澈见底,每一颗石子的纹理都清晰可见!
陈三七心中涌起一阵狂喜!这混沌,对于他人是绝地,对于感悟因果这类维度法则的他而言,或许竟是一处难以想象的悟道圣地!
他贪婪地沉浸在这种前所未有的清晰感悟之中,对因果的理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提升着。许多在母世界苦思不得其解的关隘,在此地竟如水到渠成般豁然开朗。
然而,随着感悟的加深,当他试图循着自身与母世界那必然存在的因果联系,确定回归方位时,一个让他如坠冰窟、无法接受的现实,赤裸裸地摆在了面前——
因果丝线,在混沌中,同样受到了那无处不在的混乱与无序的深刻影响!
在他那清晰的因果视角中,代表着他与母世界联系的因果丝线,并非一条稳定、清晰的路径。它如同在狂风中摇曳的蛛丝,时隐时现,时而扭曲打结,时而分裂成无数细小的、指向完全不同方向的支流,更有时会毫无征兆地断裂、然后又从虚空中重新连接,指向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终点”!
混沌,不仅在侵蚀物质与能量,同样在搅动、扭曲着信息的关联本身——因果!
在这里,因果不再是稳定可靠的指引,反而更像是一个充满恶意的、不断变化的迷宫!
“不行……根本不行!”陈三七的心沉到了谷底,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破灭大半,“无法通过因果确定母世界的方位!这条路……走不通!”
难道真的注定要迷失于此,直至消亡?
不甘心!强烈的不甘心如同野火般在他胸中燃烧!
“业火都能短暂抵抗混沌的侵蚀,没理由因果不能!”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让他保持清醒,“哪怕只能稳定一瞬!只要有一瞬间的清晰指引,我就能朝着那个方向迈出一步!一步又一步,总能逐渐靠近,最终……回到母世界!”
这想法近乎偏执,却是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他不再试图立刻找到出路,而是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就在这混沌之中,借助此地对因果大道前所未有的清晰显现,全力感悟、提升对因果的掌控! 直到他的因果之道,强大到足以在一定程度上,抵抗或者看穿混沌对因果的扭曲!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也是一场豪赌。赌他的悟性能在业火保护壳彻底消失、自身被混沌同化之前,取得关键性的突破!
于是,在这片连时间都失去意义的混沌虚空中,一道浑身缠绕着黯淡业火、伤痕累累的身影,如同老僧入定般,悬浮于无尽的混乱与扭曲之中。他一边依靠所剩不多的丹药缓慢修复伤势,维持生机,一边将全部的心神、意志,都投入到了对因果大道的感悟之中。
若非因果大道在此地清晰显现,吸引了他全部的心神,恐怕单是这永恒的孤寂、混乱的侵蚀以及无处不在的消亡恐惧,就足以让他的精神彻底崩溃。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陈三七对因果大道的理解,已然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他感觉自己仿佛触摸到了某种瓶颈,一种更深层、更本质的奥秘,似乎就在眼前,却又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
他不断推演,不断感悟,神识在因果的海洋中徜徉,追溯着每一根丝线诞生的源头,观察着它们交织变化的规律。
终于,在某一个无法用时间衡量的瞬间——
他的因果视角,仿佛穿透了表层那无数纵横交错的因果网络,触及到了支撑这一切的、更深层次的“基底”。
然后,他看到了。
在代表他自身存在的因果核心之处,除了那些连接着外界(尽管在混沌中已扭曲)的因果丝线外,竟然还存在另外一种……极其微弱、近乎透明、若非他此刻对因果的感悟达到临界点根本无从察觉的丝线!
这种丝线,与他熟悉的因果线截然不同。因果线代表着事物之间的“关联”与“影响”,色彩各异,有粗有细。而这种新出现的丝线,却仿佛本身并不携带任何“信息”,它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存在锚点?或者说,是构成“存在”本身更基础的“连线”?
它们数量极少,若隐若现,仿佛随时会断掉,却又顽强地连接着他的元婴核心,探向未知的混沌深处。
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和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陈三七,将一缕高度凝聚的神识,小心翼翼地,触碰向了其中一根最为清晰的、这种未知的丝线。
就在他的神识与那根丝线接触的刹那——
轰——!!!!
仿佛宇宙初开的第一声雷鸣,又如同支撑世界的擎天之柱倒塌的巨响!一声洪钟大吕,无法形容其源头,无法理解其含义,却带着开天辟地、定义存在的无上伟力,猛地在他识海最深处炸响!
陈三七的整个神识,乃至恒星元婴,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几乎溃散!意识陷入一片空白!
片刻之后,当他的意识艰难地重新凝聚,他“看”到,那根原本微弱、近乎透明的未知丝线,在巨响过后,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与存在感,骤然变得凝实、清晰起来!
不仅如此,它以那根主丝线为核心,如同生命的根系般,瞬间分化出无数根更加细微、却同样凝实的丝线,朝着四周无尽的混沌虚空,以一种超越理解的方式,急速扩散、蔓延而去!
这些新生的丝线,无视了混沌的混乱与无序,仿佛它们本身,就是一种比混沌更为基础、更为本质的规则!
陈三七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无尽的震撼与茫然。
这……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