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说。”谢研小声说,然后又命青杏把烛火点亮。
“吱呀……”
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裹挟着边境特有的风沙气息的冷风漏了进来,烛火猛地颤了颤。谢研没有抬头,只低声道:“进来吧,把门掩好。”
吉安躬身侧身挤了进来,厚重的粗布短打沾着夜露,发梢还挂着细小的沙粒。进门后,他第一时间反手扣死木门,又搬过门边的矮凳抵住,才快步走到桌案前,双膝微屈,声音压得几乎要融进窗外的风声里:“苏娘子,属下查到一些线索,关于近三个月失踪的三批商队,似乎都与京城的张记商行有关。”
谢研这才抬眼,杏眸中闪过一丝凝重,拿起狼毫,伸手将册子拢到烛火旁,指尖点了点“失踪商队”那一行:“细说。”
“是。”吉安垂着眼,语速极快却条理清晰,“属下这几日跟着往来货郎打探,发现失踪的三批商队,出发前都曾在张记商行的分号采买过货物,且目的地都是青唐境内的逻些城。更可疑的是,属下查到,张记商行近半年来频频调动货物,名义上是贩卖丝绸瓷器,实则每次运货的马车数量,都比报关时多了三成,那些多出来的货物,去向不明。”
他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桌案上,一层层打开:“这是属下在张记分号后巷捡到的,是一块破损的货牌,上面刻着张记的印记,还有一个奇怪的符号。属下曾在前几日失踪的庆余商行商队营地,见过一模一样的符号。”
谢研拿起那块巴掌大的木牌,木牌质地粗糙,边缘被利器劈断,正面是张记商行常见的“张”字商号,背面则刻着一个扭曲的狼头图案,线条凌厉,不似中原风格。她指尖摩挲着那狼头,眉头微蹙:“青唐的吐蕃部落中,有一支以狼为图腾的部族,常年活跃在边境,专做走私劫掠的勾当。莫非张记商行,是在借商队之名,与这支部族勾结?”
“属下也有此怀疑。”吉安接口道,“而且属下查到,明日清晨,有一支张记商行的商队会途经清水驿,前往青唐。属下猜,这支商队恐怕不简单。”
谢研将木牌收回册子夹层,重新拿起狼毫,在“张记商行”四字旁画了一个小小的狼头符号,笔尖力道加重,墨色晕开一小片痕迹:“知道了。你今夜先去驿站外探查,留意有没有形迹可疑之人,尤其是腰间挂着类似狼头配饰的。明日我随这支商队一同出发,你暗中跟着,切记不可暴露行踪。”
“属下遵命。”吉安再次躬身,又警惕地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瞥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夜色,确认无人窥探后,才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出,只留下窗棂轻微晃动的痕迹。
谢研望着紧闭的窗户,指尖轻轻敲击着桌案,烛火映得她眼底思绪翻涌。近一个月来,边境已有三批大宋商队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朝廷派来的官员查了许久,都只查到商队最后出现的地点是清水驿附近,再无后续。此事看似是边境劫匪所为,可谢研却觉得不对劲。劫匪劫掠,无非是为了货物钱财,可这三批商队的货物价值虽高,却也不至于让劫匪连人带车彻底藏匿,连一点痕迹都不留。
更让她生疑的是,这三批商队失踪的时间,恰好与青唐部落频频在边境挑衅的时间重合。
窗外的风声渐紧,夹杂着远处沙丘传来的隐约驼铃声,像是有人在黑暗中潜行。谢研吹灭烛火,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唯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缝,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影。她走到榻边,从枕下摸出一把小巧的匕首,藏在袖中,又将那本记录线索的册子贴身收好,才与青杏、绿萼和衣躺下,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耳尖时刻留意着屋外的动静。
一夜无眠,天刚蒙蒙亮,驿站外便传来了商队集结的动静。谢研起身与青杏、绿萼整理好衣饰,又取过一顶帷帽戴上,将大半张脸遮在轻纱之后,才提着一个小小的布包,缓步走出房间。
驿站的院子里已是人声鼎沸,十几辆马车整齐地停在院中,车轮上还沾着未干的沙泥。车夫们正忙着检查马匹和货物,一个个面色黝黑,神情却透着几分异样的警惕。为首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身着青色短打,腰间系着一条黑色腰带,腰带上挂着一块刻着张记商号的木牌,正是吉安昨日提到的张记商队。
谢研故意放慢脚步,装作整理帷帽的样子,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那些马车。马车的车厢都用厚重的黑布盖着,边角处缝着细密的针脚,不似寻常商队用来裹货物的粗布。更可疑的是,每辆马车的车轮都比寻常马车要宽上许多,显然是为了承载极重的货物,可从外表看,却只像是装了些丝绸布匹。
“这位娘子,可是要同行?”一个穿着长衫、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正是这支商队的掌柜。他目光在谢研的帷帽和布包上扫过,带着几分试探。
谢研微微颔首,声音放得轻柔:“掌柜的有礼了。我夫君是做皮毛生意的,前日派我来清水驿等候货物,谁知货物迟迟未到,我想着独自留在驿站不便,便想带着随从跟着贵队一同前往逻些城,不知掌柜的可否行个方便?”她说着,从布包里取出一锭碎银,递了过去。
掌柜的接过碎银,掂量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更甚,连忙点头:“好说,好说!娘子主仆皆是女子,跟着我们商队也安全些。快请上车吧,我们这就出发了。”
谢研道谢后,被掌柜的将主仆三人安排到了最后一辆马车旁。她装作顺从地正要上车,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沙丘旁,几道身着灰褐色军装的身影正快步走来,是大宋的边防巡逻兵。
巡逻兵约莫有十几人,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校尉,身着铠甲,腰佩长刀,面色严肃。他们沿着驿站外的小路快步走来,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商队的每一个人、每一辆马车。
谢研的心微微一沉,脚步顿了顿,顺势扶着马车车辕,低下头,看似整理裙摆,实则将周围的一切都收入眼底。她注意到,当巡逻兵走近时,商队的掌柜和络腮胡壮汉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络腮胡悄悄后退了一步,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而那些看似忙碌的车夫,也都放慢了手中的动作,目光紧紧盯着巡逻兵,神色紧张。
更让她敏锐察觉到异样的是,巡逻兵校尉的目光在扫过那些马车时,眼神似乎有些闪躲,尤其是在看到最后一辆马车时,只是匆匆一瞥,便移了开去,仿佛早就知道车厢里装着什么。而且,谢研注意到,校尉的腰间,除了朝廷发放的腰牌外,还挂着一块小小的玉佩,玉佩的图案,赫然是一个简化的狼头。与她昨夜在木牌上看到的狼头符号,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例行检查,所有人原地待命!”校尉开口,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巡逻兵们立刻分散开来,开始检查商队的货物。可他们的检查却十分敷衍,只是掀开马车黑布的一角看了看,便草草合上,甚至没有打开车厢查看。谢研看着这一幕,心中的怀疑愈发浓烈。这哪里是例行检查,分明是在走过场!看来,张记商行不仅与青唐的狼图腾部族勾结,连边防的巡逻兵,也被他们收买了。
就在这时,一阵风沙突然袭来,遮挡了众人的视线。谢研借着风沙的掩护,悄悄挪动脚步,走到最后一辆马车旁,指尖轻轻抚过车厢的木板。木板异常厚重,敲击起来声音沉闷,不似装着丝绸那般清脆。她又悄悄掀开黑布的一角,借着风沙的缝隙往里看,车厢里哪里是什么丝绸,分明堆着一排排包裹严实的兵器,刀鞘上,赫然刻着与木牌上相同的狼头符号!
“苏娘子,风沙大,快上车吧!”掌柜的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声音带着几分催促,眼神却警惕地盯着谢研的动作。
谢研连忙收回手,装作被风沙迷了眼,揉了揉眼睛,与青杏、绿萼顺从地登上马车。车厢里空间狭小,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与她方才看到的兵器气息一致。她靠在车厢壁上,心脏砰砰直跳,指尖紧紧攥着袖中的匕首。看来,她这次是撞对了,这支商队,正是连接张记商行、青唐部族与朝中内奸的关键。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沙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谢研透过车厢壁上的小孔,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清水驿,以及那些依旧在“巡逻”的士兵,缓缓从怀中掏出那本麻纸册子,借着微弱的光线,在“张记商行”旁添上了一行字:“勾结边防校尉,私运兵器,关联青唐狼图腾部族,疑为谋逆伏笔。”
她的笔尖刚落,便听到车厢外传来吉安压低的声音,用只有她能听懂的暗号说道:“娘子,属下查到,这支商队的目的地并非逻些城,而是青唐与大宋交界的黑风谷,那里似乎有一处隐秘的据点。”
谢研眸色一沉,将册子贴身收好。黑风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是青唐部族与内奸的据点藏在那里,那后果不堪设想。她轻轻敲了敲车厢壁,用暗号回复:“知晓了,沿途留意据点动静,待抵达黑风谷,再做打算。”
马车在风沙中缓缓前行,远处的沙丘连绵起伏,像是蛰伏的巨兽。谢研靠在车厢壁上,望着窗外苍茫的边境风光,心中清楚,这场关乎边境安宁、朝堂安危的暗战,才刚刚开始。而她手中的这本册子,每一笔记录,都是刺破阴谋的利刃,也是守护大宋山河的微光。
风沙渐大,将商队的身影渐渐吞没,只留下一串长长的车辙,在边境的土地上,延伸向未知的黑暗深处。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正紧紧盯着这支看似普通的商队,一场惊心动魄的探查与交锋,即将在这片苍茫的边境之上,悄然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