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带着几分清冽,卷起打拐办院落里的几片银杏叶,落在谢玥案头那叠厚厚的公文上。苏墨正俯身核对各州府上报的打拐协作台账,笔尖划过宣纸,与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相映成趣。
“苏墨,你看许州刚传来的急报。”谢玥指尖点在一份公文上,眼中闪过一丝亮色,“他们联合陈州、郑州的打拐办,在边境小镇破获了一伙长期跨区域作案的人贩子团伙,解救了七名被拐孩童,其中有人贩供出历年一些被拐孩童的去向。有个年轻人,说自己是苏州人,幼时被拐,还记得祖父是走街串巷的货郎。”
苏墨闻言抬眸,接过公文细细翻看,眉头微蹙又缓缓舒展:“苏州货郎……是你常提起的那位,你救下的,于浩楠大哥有恩的那位大爷吗?那位曾赠他冻疮膏药和江南画册的老爷爷,会不会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失散的孙子?”
谢玥心中一动,连忙取出之前根据货郎爷爷描述绘制的画像。苏墨当即提笔,下令让许州打拐办仔细核实年轻人的身份,然后派人快马加鞭带上书信和画像赶往许州。另外着人去苏州货郎爷爷家,告知货郎老爷爷这个喜讯。
此时的苏州城,已是霜染枫红。城南的老巷深处,一间狭小的杂货铺里,白发苍苍的周爷爷正佝偻着身子,擦拭着货架上的商品。货架最显眼的位置,摆着谢浩楠找人帮忙绘制的孙子的画像,旁边压着一本页脚泛黄、边角磨损的江南画册。这是他儿子儿媳留下的唯一念想,也是他支撑着活下去的希望。
十三年前,年仅五岁的孙子周念安在巷口玩耍时被人贩子掳走。儿子儿媳悲痛欲绝,当即放下家中生计,踏上了寻子之路。他们走遍了江南江北,风餐露宿,吃尽了苦头,却始终没有放弃。可命运弄人,八年前,两人在前往北地寻子的途中,遭遇山洪,双双殒命,只留下一封辗转寄回的书信,字里行间满是对儿子的牵挂和未能再见一面的遗憾。
从此,周爷爷便独自挑着货品担子到处寻找孙子,直到三年前遭遇抢匪被谢玥救下,与谢浩楠重逢。谢浩楠在城南帮他开了这个杂货铺,并承诺帮他寻找孙子。从此他守着这间小小的杂货铺,一边维持生计,一边等待着孙子的消息。他想着,只要他还在,念安回来时,就有家可归。
这些年,他也时常会想起那个当年在中原王家村生了冻疮的少年谢浩楠,记得他接过膏药时羞涩的笑容,记得他捧着画册时眼中的向往。他总有一种坚定的信念,相信谢浩楠能回到父母身边,也一定能帮他找回孙子。
这天午后,周爷爷正坐在门口晒太阳,望着巷口人来人往,眼神中满是期盼。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巷中的宁静,一名身着公差服饰的男子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他面前:“请问是周老丈吗?”
周爷爷缓缓起身,疑惑地点点头:“老朽正是,不知公差大人有何要事?”
“大喜啊,周老丈!”公差脸上满是喜色,“北地许州打拐办联合陈州、郑州的同僚,破获了一伙人贩子,解救了一批孩童,有人供出疑似您孙子周念安的下落!如今他一切安好,只等着您去相认呢!”
“念安……我的念安……”周爷爷浑身一震,手中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眼泪瞬间涌满了眼眶,他颤抖着抓住公差的手,声音哽咽,“你说的是真的?我孙儿还活着?”
“基本确定!”公差取出许州打拐办发来的文书和如今周念安的画像,“您看,这是您孙子的画像,他还记得您的货郎担,记得您的冻疮膏,还有江南画册呢!”
周爷爷颤抖着接过画像,望着画中那张既陌生又依稀带着熟悉轮廓的年轻面庞,泪水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他喃喃道:“是念安,是我的孙儿……他长大了,长这么高了……”二十年来的思念、痛苦、期盼,在这一刻尽数爆发,他失声痛哭,引得邻里纷纷围拢过来,得知缘由后,无不替他高兴。
在打拐办公差的护送下,周爷爷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带着画像和那本江南画册,踏上了北上的路途。一路之上,他辗转难眠,脑海中不断浮现着孙儿幼时的模样,想象着重逢的场景。
十几天后,在苏墨、谢玥陪同下周爷爷终于抵达许州打拐办。刚走进院落,就看到一名身形挺拔的年轻人正站在廊下,眼神中满是忐忑与期盼。当年轻人看到周爷爷手中的江南画册时,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他快步走上前,声音颤抖:“爷爷?”
周爷爷抬起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那眉眼间的轮廓,与儿子年轻时一模一样。他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年轻人的脸颊:“念安,我的孙儿,爷爷终于找到你了!”
“爷爷!”周念安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周爷爷面前,抱住他的双腿失声痛哭,“爷爷,我好想你!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十三载骨肉分离,一朝团聚,在场之人无不动容。谢玥和苏墨站在一旁,看着这感人的场景,心中满是欣慰。周念安哽咽着诉说了自己这些年的遭遇:当年被人贩子掳走后,他被辗转卖到了北地的一个偏远山村,养父母待他并不好,整日让他干重活,稍有不从便是打骂。他一直记得自己是苏州人,记得祖父的货郎担和江南画册,这些记忆支撑着他熬过了无数艰难的日夜。直到前不久,打拐办的人捣毁了人贩子团伙,核对信息时,他才终于有了回家的希望。
“多亏了你们,多亏了打拐办,不然我这辈子都见不到爷爷了!”周念安对着谢玥和苏墨深深一揖,眼中满是感激。
周爷爷也连忙上前道谢:“谢大人,苏大人,是你们给了我们爷孙重逢的机会,老朽无以为报啊!”
“周爷爷言重了。”谢玥扶起他,温声道,“打击拐卖,让离散的家庭团聚,本就是我们打拐办的职责。您还记得多年前在中原帮助过的谢浩楠吗?他如今已是朝廷命官,一直感念您的恩情,得知您的情况后,特意嘱托我们一定要尽力寻找您的孙儿。”
“谢浩楠?”周爷爷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当然记得,没想到他如今已经是江南总兵,公务繁忙还惦记着老朽当年的一点举手之劳。”
重逢的喜悦过后,周爷爷和周念安便准备返回苏州。谢玥和苏墨一路同,护送他们平安抵达。
消息很快传到了谢浩楠耳中。得知周爷爷终于找回了孙子,他心中大喜,当即放下手中的公务,亲自回到苏州城南老巷探望。
再次见到周爷爷,谢浩楠心中感慨万千。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已是沉稳干练的江南总兵;而当年那个背微驼的货郎爷爷,却已是满头白发,身形更加佝偻。唯有那本江南画册,依旧被珍藏着。
“周爷爷,恭喜您找回念安贤弟!”谢浩楠对着周爷爷深深一揖,语气恭敬,“当年若非您的冻疮膏药,我恐怕要落下病根,您的恩情与温暖,我一直铭记在心。”
周爷爷连忙扶起他,眼中满是欣慰:“谢大人不必多礼,当年不过是举手之劳,没想到你竟一直记着。如今你成了高官,还这么惦记着老朽,真是难得。”
谢浩楠看着身旁的周念安,笑道:“念安贤弟,欢迎回家。这些年你受苦了,以后有我在,定会护你们爷孙周全。”
周念安连忙道谢:“多谢谢大人。我刚回来,还没什么谋生的本事,只想好好陪着爷爷,再找一份安稳的营生。”
谢浩楠早已考虑到这一点,他沉吟道:“周爷爷,念安贤弟,我已有打算。城南的商业街有一间铺面,位置不错,我已让人修葺一新,你们可以再开一间杂货铺,既符合周爷爷的老本行,也安稳省心。铺面的租金我已付清,开业所需的货物,我也让人准备好了,你们只需安心经营即可。”
周爷爷闻言,连忙推辞:“谢大人,这万万不可!您能帮我们爷孙重逢,我们已是感激不尽,怎能再让您如此破费?”
“周爷爷,您就收下吧。”谢浩楠诚恳道,“当年您的一点善意,让我在异乡感受到了温暖。如今我有能力了,能为您做点事,是我的荣幸。您儿子儿媳为了寻找念安贤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能做的,也只是让你们往后的日子能过得安稳舒心一些。”
他顿了顿,又看向周念安:“念安贤弟,你年轻力壮,如今刚回来,如果有其他想发展的方向,也可告知我,我尽量帮你实现。”
周念安眼中满是感动,他看着谢浩楠,又看了看祖父,哽咽道:“谢大人,您的大恩大德,我们爷孙俩永世难忘!当下我想先陪伴爷爷,与他一起经营杂货铺子。”
周爷爷也老泪纵横,对着谢浩楠深深一揖:“谢大人,您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老朽无以为报,只能日日为您祈福。”
“周爷爷言重了。”谢浩楠扶起他,笑道,“您对我有恩,我不过是尽己所能罢了。”
安顿好货郎爷孙俩,谢浩楠心中感慨万千。当年货郎爷爷无心的善举,一份小小的冻疮膏和一本江南画册,给了当时深处困苦中的自己极致温暖。如今,竟牵出了这样一段跨越二十载的温情故事。而打拐办的不懈努力,不仅让离散的骨肉得以重逢,更让这份恩情得以延续。
他忽然想起谢玥和苏墨发来的书信,信中说,随着各州府打拐体系的不断完善,越来越多的离散家庭得以团聚。谢浩楠心中暗暗庆幸,自己能参与其中,为这些家庭尽一份力。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苏州城的街巷上,给整个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周爷爷的杂货铺里,灯火通明,爷孙俩正忙着招呼最后一批顾客。谢浩楠站在门口,看着这温馨的一幕,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知道,这世间最珍贵的,莫过于家人团聚的温暖,而这份温暖,值得所有人为之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