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二十三分，紫荆苑小区书房。
台灯在深色书桌上投下一圈温暖的光晕，照亮了摊开的笔记本和一支磨得发亮的钢笔。林峰坐在灯下，却没有动笔。他面前摊着三份材料：最上面是今天论证会的简要记录，中间是秦风发来的加密情报摘要，最下面是一份边缘已经磨损的旧文件——五年前王启明调阅的云顶湖地块历史档案中的关键几页复印件。
窗外的城市已进入沉睡，只有远处高架桥上偶尔有车灯划过，像流星般转瞬即逝。书房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以及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细微滴答声。
林峰的目光落在旧文件上的一处签名——那是当年负责地块征收补偿的开发区副主任的笔迹，龙飞凤舞，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张扬。这个人三年前已经退休，如今在南方某个滨海城市养老，据说日子过得不错。
他又看向秦风的情报摘要：“第二批设备已启运，预计五日后抵达口岸。”后面附了一个预估的到港时间——五天后下午三点左右，从东南亚某国经海运抵达东部沿海某港口，再通过陆路转运。
五天。时间不算宽裕，但足够做很多事。
他拿起钢笔，在空白页上写下几个关键词，字迹沉稳有力：
1. 口岸拦截——需合法理由，不暴露监控来源。
2. 方案上会——刘必全力推动，需提前设防。
3. 土壤问题——可做文章，借力打力。
4. 节点网络——需技术反制预案。
5. 历史旧账——最后底牌，慎用。
写完后，他盯着这五行字看了足足三分钟，手指无意识地在钢笔笔杆上轻轻摩挲。然后，他拿起手机，调出加密通讯界面，但没有立刻发送信息，而是先切到另一个应用，给姜欣发了条消息：“睡了吗？”
几秒后回复：“还没，在改论文。萌萌睡着了，抱着她的开发板。”
林峰嘴角微扬：“别熬太晚。明早我送萌萌上学。”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林副省长明天上午没会？”
“九点半才有。来得及。”
放下手机，他重新切回加密通讯，开始有条不紊地发出指令。每一条指令都简短明确，但组合起来，却是一张逐渐收紧的网。
第一条给秦风：“设备入境拦截，建议从‘环保核查’和‘无线电设备进口许可’两个合法渠道入手。协调海关、生态环境厅、工信厅无线电管理局，对疑似搭载敏感元器件的货物进行联合抽检。抽检理由：近期发现多起以‘文旅设备’名义进口违规电子产品的案例。”
第二条给杨学民（这个时间点，这位勤勉的副主任应该还没休息）：“通知省生态环境厅，明天上午八点半，我要听‘全省重点区域土壤污染治理进展’专题汇报，重点包括历史遗留工矿地块。请他们准备云顶湖地块的最新监测数据。”
第三条给许薇（附上了徐文斌方案中关于智能节点的技术描述摘要）：“许总工，请从纯技术角度，分析这种‘智慧文旅节点’大规模部署可能存在的电磁兼容问题、数据安全隐患，以及对周边无线环境的影响。形成一份专家意见，明天下午给我。”
第四条给省纪委一位可靠的老同事（用词极为谨慎）：“老陈，五年前云顶湖相关档案复查时，提到的三处程序瑕疵，后续问责情况怎么样了？近期基层有反映，想了解一下进展。”
四条信息发出，时间已接近零点。林峰没有立刻离开书房，他走到书架前，从最上层取下一个深蓝色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三等功勋章和几张老照片——都是他在部队时的留影，年轻的面孔，笔挺的军装，眼神锐利而纯粹。
他拿起其中一张合影，照片上是当年的侦察小队，八个人勾肩搭背，笑得没心没肺。如今，有的还在部队，有的转业到地方，有的……已经不在了。秦风是照片里最右边那个，当时还是新兵蛋子，笑得最傻。
五年官场，他学会了圆融，学会了谋略，学会了在规则内跳舞。但骨子里，有些东西从未改变——比如对危险的直觉，比如保护身后之人的本能，比如那种一旦锁定目标就绝不松口的执拗。
他把照片放回盒子，锁好，放回原处。关掉台灯，书房陷入黑暗。只有窗外城市零星的光点，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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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七点十分。
秋日的晨光清冽，小区里的桂花开了第二茬，空气中浮动着甜丝丝的香气。林峰难得地穿着休闲夹克和运动鞋，陪着萌萌步行去上学。省实验中学距离紫荆苑大约一点五公里，沿途要经过一个街心公园和两条林荫道。
萌萌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手里还拎着一个帆布袋，里面装着她的“宝贝们”——几块不同型号的开发板、一盒传感器模块、还有焊接工具。她步子轻快，马尾辫在脑后一晃一晃的。
“爸，您今天真送我啊？”女孩还有点不敢相信，眼睛亮晶晶的。
“说到做到。”林峰接过她手里的帆布袋，确实不轻，“你们现在上学，要带这么多东西？”
“这些都是科技创新社活动用的！今天我们社要和市少年宫搞联建活动，展示项目。”萌萌语气兴奋，“我准备展示我的‘智能种植箱’原型机，许薇阿姨帮我优化了控制算法！”
父女俩并肩走在梧桐树下。落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早锻炼的老人慢跑而过，早点摊冒着热气，一切都是寻常清晨的模样。
“爸，”萌萌忽然问，声音小了些，“您工作上的事……是不是特别难？”
林峰侧头看她：“怎么突然问这个？”
“昨天许薇阿姨讲课的时候，接了个电话，表情特别严肃。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事，但我看得出来。”萌萌抿了抿嘴，“后来晚上，妈妈改论文的时候也叹气，我偷偷听到她跟周岚阿姨打电话，说什么‘压力大’、‘小心点’……”
孩子长大了，也敏锐了。林峰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女儿：“爸爸的工作，确实有时候会遇到一些困难。但就像你编程一样，遇到bug，就要想办法找出来，解决它。不同的是，爸爸面对的bug，可能更复杂一些。”
“那……危险吗？”萌萌抬起头，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担忧。
林峰心里一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爸爸会保护好自己。而且，爸爸不是一个人在工作，有很多叔叔阿姨、还有很多像许薇阿姨那样的专家，都在为同样的事情努力。我们做的事，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包括你和你的同学们，将来能生活在一个更好的环境里。”
他指了指前方实验中学气派的校门：“比如你们学校的新体育馆，用了光伏屋顶，这就是新能源技术的应用。还有北阳市新建的儿童医院，采用了我们省企业生产的节能建材。这些，都是很多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萌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眼神坚定了些：“我明白了。就像我的种植箱，虽然现在只能种几棵生菜，但许薇阿姨说，将来技术成熟了，可以在沙漠、在高原、在很多地方推广，帮助更多人。”
“对，就是这个道理。”林峰微笑，“所以，你要好好学习，尤其是你喜欢的这些科学技术。将来，你可能会发现更好的bug解决方案。”
“那我要做一个专门抓‘大bug’的程序！”女孩握了握小拳头，又恢复了一贯的活泼。
送到校门口，萌萌接过帆布袋，挥挥手跑进了校园。林峰站在门口，看着女儿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里，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晨光正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他慢慢往回走，路过街心公园时，看到几个老人在打太极，动作舒缓，神情安详。这份寻常的安宁，正是无数人奋斗的意义所在。
手机震动，是杨学民发来的消息：“省长，生态环境厅的汇报材料已收到，已发您邮箱。另外，省委办公厅通知，明天上午九点召开书记办公会，议题之一是‘研究云顶湖地块转型利用有关工作’。”
上会时间，定了。比预想的快了一天。
林峰回复：“收到。通知许薇总工，她的专家意见今天下班前务必给我。另外，请工信厅无线电管理局的负责同志下午三点到我办公室，我要了解近期进口无线电设备监管情况。”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正在按各自的节奏，悄然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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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八点半，省政府常务会议室。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了十几个人，气氛比昨天的论证会严肃得多。省生态环境厅厅长亲自汇报，ppt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
“……综上所述，云顶湖地块经过五年自然恢复，表层土壤重金属含量总体呈下降趋势，但局部点位，特别是原工业废渣堆放区，镉、铅等指标仍超过《土壤环境质量建设用地风险管控标准》。”厅长语气凝重，“若要开发利用，必须进行工程修复，预计修复周期至少一年，成本每亩约五至八万元。”
他切换画面，出现一张放大的卫星图，上面标注着红黄绿不同颜色的区块：“红色区域是高风险区，建议严格限制人员长期驻留。黄色区域是中风险区，可进行低强度利用，但需定期监测。绿色区域相对安全。”
林峰坐在主位，认真地听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等厅长汇报完，他问：“如果按照文旅集团方案，建设康养设施和住宅，人员可能长期居住，这个风险如何管控？”
“很难彻底管控。”厅长坦言，“即使进行工程修复，也只能将污染物转移或固化，无法根除。而且修复后的土地，需要长期监测和维护。如果作为康养用地，一旦发生污染暴露事件，后果不堪设想。”
“那如果作为新能源试点呢？比如光伏电站，人员只是定期巡检。”林峰继续问。
“那就好得多。光伏板覆盖可以减少土壤暴露，巡检人员接触时间短，配备必要的防护装备，风险可控。”厅长点头，“而且，光伏项目本身不产生新的污染，还能为修复工程提供电力支持。”
会议持续了一个小时。散会后，林峰留下了厅长，两人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
“老韩，你们的数据很关键。”林峰低声说，“明天的书记办公会，你要做好发言准备，把风险和科学依据讲清楚。”
韩厅长五十多岁，是技术型干部，性格耿直：“林省长，您放心，数据不会说谎。那片地什么情况，我心里有数。真要搞康养，那是拿老百姓的健康开玩笑。”
“有你这句话我就踏实了。”林峰拍拍他的肩膀，“另外，你们厅里对进口环保检测设备，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监管要求？我听说最近有些项目，打着‘环保监测’的名义进口设备，实际功能却不止于此。”
韩厅长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您是说……有猫腻？”
“防患于未然。”林峰语气平静，“尤其是涉及无线数据传输的所谓‘环境监测节点’，你们在审批的时候，要多留个心眼。必要的话，可以请工信厅的同志一起把关。”
“明白了，我回去就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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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北阳创景”办公楼。
徐文斌站在办公室的白板前，上面画着一张复杂的物流路线图和时间表。他手里拿着记号笔，在“口岸通关”和“陆路转运”两个节点上画了圈，眉头微蹙。
助手站在一旁，低声汇报：“徐总，港口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近期海关加强了抽检力度，特别是对电子产品类货物。我们的货柜可能被列为抽检对象。”
“理由？”徐文斌没有回头。
“说是‘配合环保和无线电设备专项核查’。”助手顿了顿，“通关时间可能会延误一到两天。”
徐文斌放下笔，走到窗边。阳光很好，但他心里却蒙上一层阴影。时间点太巧了。昨天刚发送环境扫描数据，今天海关就开始专项核查。是常规动作，还是针对性布置？
他想起昨天论证会上林峰那几个问题，想起那双平静却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这个人，难道已经开始怀疑了？
不，应该不会。他们的方案天衣无缝，所有技术设计都有合理解释。就算怀疑，也没有证据。
但谨慎总是没错的。
他转身，对助手说：“通知港口那边，按计划申报，配合抽检。货物本身没有问题，所有文件都是合法的。另外，准备b计划——如果延误超过三天，启动应急陆路转运通道，从南部其他口岸入境，绕开重点核查区域。”
“明白。”助手记录，“还有，赵董那边催问方案完善情况，说刘省长明天上午就要听汇报。”
“告诉他，最终版方案今晚八点前发给他。”徐文斌看了看表，“我要去一趟省无线电管理局，咨询一下设备进口许可的细节。既然他们要加强监管，我们就主动配合，把手续做得更规范。”
这是以退为进，也是试探。他想看看，监管的力度到底有多大，背后有没有那只无形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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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半，林峰办公室。
工信厅无线电管理局的局长是一位精干的中年女性，姓谭，戴着黑框眼镜，说话干脆利落。她带来了一摞文件和一份近期工作简报。
“……今年以来，我们加强了对进口无线电发射设备的监管，特别是那些申报为‘民用’、‘文旅’、‘科研’用途的设备。”谭局长调出电脑上的数据，“上半年共查处违规进口案件七起，主要是实际功能与申报不符，或者擅自更改工作频率、加大发射功率。”
林峰认真听着，等她讲完，才问：“像云顶湖文旅方案里提到的那种‘智慧体验节点’，属于哪一类？”
“这要看具体技术参数。”谭局长推了推眼镜，“如果只是简单的蓝牙或wi-Fi通信，功率小，范围有限，管理相对宽松。但如果集成了其他无线通信模块，比如某些专网协议，或者卫星数据传输接口，那就需要严格审批，甚至可能涉及安全问题。”
“假设，”林峰身体微微前倾，“有设备以‘环境监测’或‘游客互动’的名义进口，实际却具备信号侦测、数据中继，甚至更强的功能，你们能从技术层面识别吗？”
谭局长表情严肃起来：“林省长，您说的是……间谍设备？”
“我只是做一个假设。”林峰语气平和，“我们省正在推动高质量发展，吸引了很多外来投资和技术。绝大多数是好的，但也要警惕极少数鱼目混珠的情况。尤其是涉及国土空间信息、环境数据这些敏感领域。”
“技术上可以识别。”谭局长肯定地说，“我们可以对设备的无线电发射特征进行检测，分析其信号模式、调制方式、传输协议。如果有异常，或者与申报不符，就能发现问题。但这需要设备实物，光看文件不行。”
林峰点点头：“我明白了。最近可能会有一些以‘智慧文旅’或‘环保监测’为名的设备进口申请，希望你们严格把关。必要时，可以请国安部门的同志提供技术支持。”
“是，我回去就布置专项核查。”
送走谭局长，林峰走到办公室的电子地图前，调出云顶湖地块的卫星图。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仿佛能感受到那片土地下涌动的暗流。
五天。第二批设备预计五天后到港。而明天，书记办公会将决定这块地的命运走向。
棋局已至中盘，每一步都至关重要。但他相信，科学的数据、合法的程序、还有那些藏在细节里的真相，终将指向正确的方向。
窗外，夕阳西下，天空被染成绚烂的橘红色。林峰拿起手机，给姜欣发了条消息：“晚上回家吃饭。想喝你煲的汤了。”
很快回复：“好。萌萌说要给你演示她的种植箱新功能。”
家，是他最坚实的后方，也是他必须守护的净土。
他关掉电脑，整理好文件，锁上办公室的门。走廊里安静无声，只有他的脚步声，沉稳而坚定，一步步走向电梯，走向那个有灯光、有温暖、有等待他的家人的地方。
夜幕即将降临，但星辰总会升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