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政府常务会议上的那场风波，如同在北阳市沉寂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虽然看似平息，但水面下的暗流却涌动得更加剧烈。林峰深知，仅仅依靠行政命令推动改革，阻力太大，且容易授人以柄。他需要找到一个能撬动全局的支点，一个能让大多数人看到实实在在好处，让反对者难以公开阻挠的突破口。
深夜，林峰在办公室的灯光下，再次审阅着山河重机的调研报告，目光聚焦在那套受制于人的进口生产线和老师傅们无奈的眼神上。一个清晰的思路在他脑中形成：必须在山河省内部，打造一个技术升级的成功样板，用事实说话，用效益服人。
他拿起加密通讯设备，再次联系了许薇。
“许总工，关于我们上次讨论的，将‘玄鸟’部分衍生技术向传统产业赋能的事情，有没有更具体的可行性分析？”林峰开门见山。
许薇的声音带着科研人员特有的严谨：“林省长，我们团队初步论证过。‘玄鸟’项目在高温合金材料、精密传感器和智能控制系统方面的部分技术，确实具备向下游扩散的潜力。比如，针对山河重机面临的高端轴承钢和专用控制系统问题，我们可以尝试将材料耐高温涂层技术和自适应控制算法进行适应性改造，虽然不是直接应用，但技术原理相通，研发周期和风险会相对可控。”
“如果选择山河重机的一个分厂，或者一条关键生产线进行改造试点，需要什么条件？”林峰追问。
“首先需要企业有强烈的改造意愿和配合度，”许薇回答，“其次，需要组建一个由我们团队核心人员、企业一线工程师共同组成的联合攻关小组，深入现场，进行需求对接和技术适配。还需要一定的前期研发投入和试错成本。”
“意愿和配合度我来想办法。”林峰果断道，“研发投入，可以争取省级科技专项资金支持，也可以探索引入社会资本。你们团队先做好技术储备和人员准备。”
结束与许薇的通话，林峰并没有立刻动作。他需要选择一个最合适的试点，并且要以一种水到渠成的方式推动，避免过早引发强力反弹。他将目光投向了山河重机下属的“精密传动分厂”。这个分厂规模不大，但产品精度要求高，其生产的特种减速器是集团许多大型装备的关键部件，对进口依赖尤其严重，改造需求迫切，而且分厂厂长是一位有事业心、懂技术的中年干部，在调研时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几天后，林峰安排了一场小范围的“工业转型升级专家咨询会”，邀请了几位省内外的技术专家（其中包括通过苏曼关系邀请的、与“玄鸟”项目有间接合作的权威学者），以及山河重机、北方钢铁等几家重点企业的技术负责人。会议主题是探讨传统制造业如何借助新技术实现精准升级。
会上，专家们介绍了国内外先进制造技术的发展趋势，特别提到了“玄鸟”技术在解决特定工业瓶颈问题上的潜在应用。那位被邀请的权威学者，在不泄露核心技术的前提下，举例说明了类似技术在其他工业领域成功改造提升效率和质量的案例。
山河重精密传动分厂的厂长听得格外专注，会后，他鼓起勇气找到林峰：“林省长，今天专家讲的，特别是关于智能控制系统和材料工艺的，对我们分厂解决当前的生产难题太有启发了！我们能不能申请，作为省里新技术应用的试点单位？”
林峰看着这位眼神中充满渴望的中年厂长，心中赞许，表面却不动声色：“哦？你们有具体想法吗？”
“我们有！”厂长连忙道，“我们那条关键的精加工生产线，控制系统老化，精度不稳定，如果能引入更先进的智能控制算法，再结合新型刀具材料，效率和良品率肯定能大幅提升！我们愿意全力配合，哪怕先改造一条线做试验！”
“想法不错。”林峰点点头，“这样，你们分厂先拿一个初步的技术需求和建议方案出来，报给集团和省工信厅。省里会组织专家论证，如果确实可行，会考虑支持。”
消息很快传到山河重机高层。马天福对此有些犹豫，担心改造失败承担责任，影响集团整体业绩。他习惯性地想向刘万山请示。
刘万山在电话里听了汇报，沉吟片刻。他敏锐地感觉到这背后有林峰推动的影子，但企业主动提出的技术升级需求，理由正当，而且只是分厂试点，规模不大，他若直接反对，显得毫无道理，甚至可能被扣上“阻碍技术进步”的帽子。
“既然是分厂自己提出的，技术上也确实有需要，原则上我不反对。”刘万山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不过，天福同志，你是集团一把手，要把好关。一是要确保技术方案成熟可靠，不能盲目追求新技术，把生产线搞瘫痪了；二是要算清经济账，投入产出要合理，不能搞成面子工程；三是要做好风险预案，万一失败了，不能影响集团大局。”
他这番话，看似支持，实则设置了重重隐形障碍，将压力和风险都推到了马天福身上。
马天福领会了刘万山的意思，对精密传动分厂的申请采取了“不反对、不主动、严格控制”的态度，要求分厂提交极其详尽的、近乎苛刻的可行性报告和风险预案，试图用繁琐的程序拖延时间。
然而，林峰对此早有预料。他指示省工信厅，组织专家团队（暗中包含了许薇团队的核心成员）主动对接山河重机精密传动分厂，帮助他们完善技术方案，特别是强化可行性论证和风险控制部分。同时，他亲自协调省科技厅，从省级重大科技专项中，为这个试点项目开辟了“绿色通道”，提供部分启动资金。
一方面是企业分厂的强烈意愿和不断完善的方案，一方面是工信厅和科技厅的积极推动和资金支持，马天福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集团内部，以赵建设为首的一些务实派高管，也开始公开支持分厂的试点，认为这是集团摆脱技术依赖、提升竞争力的难得机遇。
在几次集团内部会议激烈讨论后，马天福最终顶不住内外压力，勉强签署了同意精密传动分厂进行技术改造试点的文件。但他私下里对亲信抱怨：“这是拿着集团的资产陪林省长搞政治实验啊！”
试点项目终于得以启动。许薇团队的骨干以“外聘技术顾问”的身份，悄然进驻精密传动分厂，与厂里的工程师们组成了联合攻关组。改造工作在保密和低调中紧锣密鼓地展开。
秦风那边传来消息：“头儿，试点启动后，‘灰狐’监测到相关通讯有所增加，似乎在搜集项目信息和参与人员背景。刘万山阵营的人，近期与几位负责项目评审的专家接触频繁。那家被境外资本渗透的机械厂，也在试图通过第三方接触精密传动分厂，打听改造细节，已被我们监控并巧妙阻断。”
林峰回复：“加强项目现场和人员的安全保密。密切关注刘万山势力的动向，收集他们可能干扰项目的证据。”
站在办公室窗前，林峰看着楼下院子里新发的绿芽。技术破局的棋子已经落下，这是打破山河省工业僵局的第一步，也是他立足未稳情况下，最能凝聚共识、减少阻力的策略。他成功地将改革议题从敏感的“资产清理”部分转移到了更具正当性的“技术升级”上。
但他清楚，这步棋也必然触动原有的利益格局和技术依赖链条。刘万山等人绝不会坐视他成功，暗中的较量只会更加激烈。引入“玄鸟”技术，如同投入鱼塘的鲶鱼，不仅会激活沉睡的鱼儿，也必然会搅动水底的淤泥。
试点能否成功，不仅关乎技术本身，更是一场复杂的政治和经济博弈。他必须确保这条鲶鱼，最终能真的搅活山河省工业的这潭深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