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重机的调研结束后的几天里，林峰马不停蹄地走访了北方钢铁集团以及省内的几个主要开发区。所见所闻，印证了他最初的判断：山河省的工业“体质”亟待强健，既有设备老化、技术受制于人的“硬伤”，更存在管理僵化、利益板结的“痼疾”。他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撬动这看似坚硬的冰层。
这天上午，省政府常务会议再次召开。按照议程，将讨论由省国资委根据上次会议精神修改完善后的《关于推动省属国企聚焦主业、清理非优势子公司的实施方案（审议稿）》。
省国资委主任彭家河照例先做汇报。相较于初稿，这次的方案明显细化了许多，增加了分类处置标准和职工安置预案，但整体基调依然偏向“稳妥”，尤其是在涉及具体企业的清理时限和力度上，留下了不少模糊空间和弹性条款。
彭家河汇报完毕，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众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刘万山。
刘万山清了清嗓子，脸上挂着惯有的温和笑容，率先开口：“家河同志和国资委的同志们辛苦了，修改后的方案比之前完善了很多，特别是考虑了职工安置问题，体现了负责任的态度。”他先定下肯定的调子，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啊，我仔细看了这份细则，感觉在推进的节奏和力度上，是不是还可以再斟酌一下？比如，对历史包袱特别重的企业，是不是可以考虑设置更长的过渡期？对于一些暂时经营困难但还有挽救可能性的非主业资产，是不是可以给予更多的帮扶政策，而不是急于‘清理’？改革嘛，既要算经济账，也要算政治账、社会账，稳定还是第一位的。”
他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充满了对“稳定”和“职工”的关怀，实质上却是在给方案的执行增加前置条件，延缓进程，甚至可能让改革最终流于形式。
几位与工业关联不大的副省长继续保持沉默，或低头喝茶，或翻看文件，显然不愿轻易表态。
李为民省长看向林峰：“林峰同志，你调研了一圈，对企业的情况有了更直观的了解，谈谈你的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林峰身上。这一次，他不能再仅仅从宏观层面表态。
林峰放下手中的笔，目光平静地扫过与会众人，最后落在刘万山身上，语气沉稳：“刘省长关心企业实际困难和职工安置，这一点我非常赞同，这也是我们推进改革必须坚守的底线。”他先肯定了刘万山关注的核心问题，缓和了一下气氛。
“不过，”林峰话锋平稳转折，“通过这几天的调研，我有一个更深的体会。我们很多国企背负的非主业负担，就像人身上长了多余的赘肉，不仅消耗营养，还影响主体机能的健康运行。有些非主业子公司，常年亏损，靠主业‘输血’维持，已经成为吞噬企业利润和活力的‘无底洞’。维持现状，看似维护了暂时的稳定，实则是在透支企业的未来，最终可能引发更大的不稳定。”
他引用了调研中的具体案例：“比如我在山河重机了解到，他们旗下有一个搞房地产的子公司，连续五年亏损，累计负债惊人，严重拖累了集团在核心技术研发上的投入。而在北方钢铁，一个早年投资的酒店业务，如今也成了甩不掉的包袱。这些案例说明，拖延解决，问题只会越积越多，代价越来越大。”
他没有点名，但举出的例子却让在座不少了解情况的人心中一动。
“因此，”林峰总结道，语气坚定了几分，“我认为，这份方案的原则和方向必须坚持。但在具体执行上，可以体现刘省长强调的‘精准’和‘稳妥’。我建议，方案可以明确通过，但附加一个要求：由省国资委牵头，会同相关主管部门，在一个月内，根据分类处置标准，制定出针对第一批试点企业的‘一企一策’具体操作方案，明确时间表、路线图和责任状，报省政府备案后执行。这样，既表明了省委省政府推动改革的决心，也给足了细化操作的空间，更能确保改革不跑偏、不走样。”
他这番发言，既坚持了必须改革的核心立场，用调研事实论证了改革的紧迫性，又巧妙地将刘万山“稳妥”的意见吸纳为“制定更精细化方案”的要求，还把具体的执行压力和细节难题抛回给了省国资委和刘万山分管的领域，自己则牢牢掌握了改革方向和进程监督的主动权。
彭家河额角微微见汗，下意识地看向刘万山。刘万山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阴鸷。他没想到林峰如此犀利，直接点出了山河重机和北方钢铁的具体问题，而且提出的“一企一策”、“明确时间表”的建议，等于是在他试图设置的缓冲带上钉下了硬钉子，使得拖延战术难以施展。
李为民省长眼中赞赏之色更浓，当即拍板：“好！林峰同志的意见很有建设性，既坚持了改革方向，又体现了实事求是的精神。就按这个意见办。方案原则通过。彭主任，你们国资委抓紧时间，会同工信厅、人社厅等部门，一个月内，必须拿出第一批试点企业的具体操作方案，我要逐一过目！散会。”
“是，省长！”彭家河连忙答应，声音有些发干。
刘万山面无表情地合上笔记本，第一个站起身走了出去。
散会后，林峰正准备离开，刘万山却放缓脚步，看似随意地与林峰并肩而行。
“林省长，调研得很深入啊，连山河重机下面那个小房地产公司的情况都摸清楚了。”刘万山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刘省长过奖，只是看到了一些表面现象。”林峰同样语气平和，“毕竟关系到几万职工的饭碗，不敢不仔细。”
刘万山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林峰，脸上重新挂起笑容，只是这笑容显得有些意味深长：“林省长年轻有为，魄力十足，我是很佩服的。不过啊，山河省的情况确实复杂，有些问题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有时候，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呵呵，总之，还是要多沟通，多商量。”
他这话看似提醒，实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林峰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刘省长是老领导，经验丰富，您的提醒我一定牢记。改革是为了更好的发展，过程中难免会遇到困难，但只要出于公心，遵循规律，相信总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以后工作中，肯定还有很多需要向您请教和学习的地方。”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随即分开，各自走向自己的办公室。第一次实质性的议案交锋，林峰小胜一局，但也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刘万山及其背后势力的阻力。这仅仅是个开始。
晚间，林峰收到秦风加密简报。
“头儿，会议情况已知悉。刘万山会后与其核心圈人物有短暂密谈，情绪似有不满。另，监测到‘灰狐’方面对山河省国企改革议题关注度提升，正在搜集相关企业信息，特别是可能被清理的资产清单。那家被境外资本渗透的机械厂，其负责人近期与刘万山秘书有过一次非正式会面，地点在一家私人会所。”
林峰回复：“继续监控，重点收集刘万山阵营在阻挠改革中可能存在的利益输送证据。对‘灰狐’和那家机械厂，保持高压态势。”
放下通讯器，林峰走到窗前。北阳的夜色深沉，省政府大院的灯光星星点点。小试牛刀，虽打破了僵局，但也惊动了暗处的蛇虫。他知道，推动山河省这艘大船转向，绝不会一帆风顺。眼前的议案风波，只是冰山一角，更大的风浪，还在后面。他必须更加谨慎，更加周密地布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