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连绵不绝,敲打在太极殿的琉璃瓦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苏璃斜倚在凤座里,看着殿外淅淅沥沥的雨幕,手中捻着一串沉香木念珠。这是云琼昔年特意从感恩寺为她求来的,说是能安神静心。可如今,人已去,珠还在,捻动间只剩下无限怅惘。
陛下,吏部呈上的考核结果已经到了。内侍监李德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摞文书放在案头。
苏璃缓缓睁开眼,目光在那厚厚的文书上停留片刻。自从云琼走后,她明显感觉到精力大不如前,可朝政一日也耽搁不得。
李德全应了声,翻开文书开始禀报。大多是些寻常的考绩评定,直到念到吏部文选司主事王涣的名字时,苏璃突然抬手打断。
这个王涣,朕记得是程敏的门生?
陛下好记性。王大人确实是程老尚书一手提拔的,为人刚正,去年还曾上书弹劾过江南盐政的积弊。
苏璃微微颔首:这样的官员,为何考绩只得了个中下?
李德全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听说...是得罪了桓殿下。
云桓?苏璃坐直了身子,详细说来。
原来上月吏部考核时,云桓想要安插自己的门客担任要职,被王涣以资历不足为由断然拒绝。没过几日,王涣就被调任闲职,接任的正是云桓的门客。
还有更过分的,李德全压低声音,前日王涣在朱雀大街被几个蒙面人打断了腿,现在还在家中养伤。
苏璃手中的念珠突然停住:可查清是何人所为?
京兆尹还在查,不过...李德全欲言又止,有目击者说,那些人身手矫健,像是行伍出身,其中一人腰间还掉下一块令牌...
什么令牌?
李德全从袖中取出一物,小心翼翼地呈上:就是这个。
那是一块乌木令牌,上面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背面是几个看不懂的异族文字。苏璃接过令牌,指尖触到的瞬间,脸色骤变。
这个纹样,她太熟悉了。
四十年前,她还是皇后时,曾随云承睿剿灭过一个前朝余孽组织。那些人个个武功高强,誓死效忠前朝皇室,这块狼头令牌就是他们的信物。
在哪找到的?苏璃的声音冷了下来。
就在王大人遇袭的地方。李德全顿了顿,而且...老奴听说,桓殿下身边最近多了几个来历不明的护卫,其中一人腰间就佩着这样的令牌。
苏璃缓缓站起身,走到殿门前。雨还在下,远处的宫墙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她想起上月宗室宴饮时,云桓腰间确实佩着一块乌木令牌。当时她还以为是寻常饰物,现在想来,那纹样与手中的这块一般无二。
传云桓。
半个时辰后,云桓冒雨赶来。他一身锦袍已经湿了大半,却仍保持着优雅的仪态。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他恭敬地行礼,目光在触及苏璃手中的令牌时,微微一顿。
苏璃将令牌掷到他面前:这是你的?
云桓捡起令牌,面露诧异:这不是孙儿的。皇祖母从何处得来?
就在王涣遇袭的地方。苏璃盯着他的眼睛,有人说,你身边就有佩着这样令牌的护卫。
云桓立即跪下:皇祖母明鉴!孙儿身边的护卫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绝无可能佩戴这等前朝逆党的信物。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苏璃缓缓踱步到他面前,那你说说,谁会陷害你?
这...云桓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孙儿不敢妄加猜测。不过王涣一事,孙儿确实不知情。孙儿虽然与他有些龃龉,但绝不会做出这等无法无天之事!
苏璃看着他诚恳的表情,心中冷笑。这个孙子,越来越会做戏了。
既然你说不知情,那朕就信你一次。她转身坐回凤座,不过,你身边的护卫该换一换了。传朕旨意,将云桓身边所有护卫调入禁军重新考核,另派一队禁军暂时护卫桓王府。
云桓脸色微变:皇祖母!
怎么?苏璃淡淡地看着他,你不愿意?
...孙儿遵旨。云桓低下头,掩去眼中的不甘。
待他离去后,苏璃对李德全道:派人盯紧他,还有,查查他最近都和什么人来往。
老奴明白。
雨越下越大,苏璃独自站在殿前,手中的令牌已经被捂得温热。
前朝狼卫,这个几乎已经被遗忘的名字,如今重现京城,还与她器重的孙儿扯上关系。这绝不是巧合。
她想起云桓最近在朝中的动作——拉拢大臣,安插亲信,打压异己。如今连前朝余孽都敢沾染,其心可诛。
皇祖母。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璃回头,见云枫撑着伞站在雨中,手中提着一个食盒。
孙儿炖了参汤,想着雨天湿冷,特意送来给皇祖母暖暖身子。
苏璃心中一暖。这个三孙子,总是这么体贴。
进来吧。
云枫将食盒放在案上,盛出一碗参汤。动作轻柔,神情专注。
你可知前朝狼卫?苏璃突然问道。
云枫的手顿了顿:在史书上读过。听说是个极其神秘的组织,专事暗杀、刺探,前朝覆灭后就销声匿迹了。
若是他们重现京城,会是为了什么?
云枫沉思片刻:无非两种可能。一是想复辟前朝,二是被人利用。他抬头看向苏璃,皇祖母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苏璃将令牌推到他面前:这是在王涣遇袭现场找到的。
云枫脸色凝重起来:王大人是孙儿的座师,孙儿昨日才去探望过他。腿伤很重,太医说可能会落下残疾。
你怎么看?
云枫沉吟道:孙儿觉得,此事不简单。狼卫重现,还牵扯到朝廷命官,背后定有阴谋。皇祖母应该...
他的话被殿外一阵喧哗打断。
怎么回事?苏璃皱眉。
李德全急匆匆进来:陛下,桓殿下在宫门外遇刺!
苏璃猛地站起:人呢?
幸好禁军及时赶到,殿下只受了轻伤。刺客...服毒自尽了。
苏璃与云枫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去看看。
宫门外,雨水混合着血迹,在地上晕开一片暗红。云桓的手臂被划了一道口子,脸色苍白地坐在轿中。
皇祖母...他虚弱地喊道。
可看清刺客模样?苏璃问一旁的禁军统领。
刺客蒙面,身手极好。我们赶到时,他已经服毒了。统领呈上一物,这是在刺客身上找到的。
又是一块狼头令牌。
苏璃接过令牌,指尖微微发抖。这出戏,越来越精彩了。
云枫蹲下身检查刺客的尸体,突然道:皇祖母,您看这个。
他指着刺客脖颈处的一个刺青——那是一个小小的月亮纹样。
这是...苏璃瞳孔微缩。
西域拜月教的标记。云枫低声道,孙儿在边关时见过。
雨还在下,苏璃看着手中的两块令牌,又看看刺客的尸体,心中升起一股寒意。
前朝狼卫,西域拜月教,都牵扯进来了。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传旨,她缓缓道,即日起,全城戒严,没有朕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京城。
她转头看向云桓,目光锐利:你好生在府中养伤,没有朕的允许,不得出府。
云桓低下头:孙儿遵旨。
回宫的路上,云枫轻声道:皇祖母,孙儿觉得,此事可能不只是针对王大人那么简单。
苏璃停下脚步:说下去。
狼卫重现,拜月教入京,又牵扯到皇兄...孙儿担心,这背后可能有一个更大的阴谋。
苏璃望着阴沉沉的天空,良久,轻叹一声: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她想起云昭临终前的嘱托,想起云琼未了的心愿,想起这万里江山。
这场风雨,恐怕才刚刚开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