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军统局本部,地下审讯室。
戴笠背对着门口,站在一面墙前,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民国地图,
上面插满了各种颜色的小旗,
但在浙东至上海一带,几面代表行动队的红色小旗已被尽数拔除。
沈醉垂首站在他身后,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
左腕处缠着厚厚的绷带,隐隐有血迹渗出。
他刚刚汇报完黑水渡口与江上追击的惨败。
“七名‘水龙队’精锐,无声无息,就这么喂了黄浦江的鱼?”戴笠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但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扎在沈醉的心上。
“卑职无能!但那突然出现的东瀛女人,刀法实在诡异……”
“我不要听借口!”戴笠猛地转身,一掌狠狠拍在旁边的铁质刑具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他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平日里刻意维持的儒雅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屡次挑衅后的狰狞与狂怒。
“张宗兴!一个法租界的小小探长,青帮的混混!他让我损失了多少人手?让我在委座面前丢尽了脸面!”
他喘着粗气,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在血腥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他手里拿着的,是能引爆国际舆论的东西!”
“一旦公布,日本人会发疯,国际上那些假仁假义的家伙会趁机发难,委座的‘攘外必先安内’大计都会受到掣肘!你明白吗?!”
“卑职明白!”沈醉头垂得更低。
戴笠停下脚步,死死盯着地图上的上海,眼神阴鸷得可怕。
“‘惊蛰’计划暂停。”
沈醉愕然抬头。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大规模搜捕打草惊蛇,那就用最锋利的刀,执行最精准的斩首。”戴笠的声音冰冷刺骨,
“启动‘镰刀’。告诉‘镰刀’,目标只有一个——张宗兴。”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必要时……可以动用一切手段,包括与‘梅机关’进行有限度的‘信息共享’。”
沈醉浑身一震。
“镰刀”是军统最神秘、也是最冷酷的暗杀小组,直接对戴笠负责,从未失手。而与日本特务机关“梅机关”合作,这无疑是玩火!
“局长,这……”
“执行命令!”戴笠不容置疑地打断他,“还有,查!给我彻查内部!我们的行动屡次被精准预判,一定有内鬼!尤其是那个苏婉清……重点监视!”
上海,法租界,某隐秘安全屋。
这里是一处经过巧妙改造的阁楼,窗外是鳞次栉比的石库门屋顶,细雨再次悄无声息地落下,敲打着玻璃窗。
雷震被安置在里间,由小野寺樱和请来的可靠医生照料。
赵铁锤吃了药,裹着毯子在隔壁沉沉睡去。
外间,只剩下张宗兴与苏婉清。
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流下,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桌上两杯清茶早已凉透,氤氲的热气早已散尽。
长时间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经历了生死奔波与刚刚码头的惊魂,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那封横亘在彼此之间的伪造电文,就像房间里看不见的墙。
最终还是苏婉清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樱花计划’的证据,杜先生和司徒先生已经通过特殊渠道,分别送往了南京的几位政要,以及几家有影响力的外国报馆驻沪机构。最快明早,消息就会传开。”
“嗯。”张宗兴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脊背上。他知道她承受的压力,无论是外部的,还是来自他内心的审视。
“你……”苏婉清转过身,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还在怀疑我吗?”
张宗兴没有回避她的视线,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
“那封电文,指向太明确。婉清,我信你这个人,但我不信巧合。”
苏婉清的嘴唇微微抿紧,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我无法解释电文的来源,但我可以用性命担保,我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你、对不起‘暗火’的事。”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若我真有二心,你们根本回不了上海。”
这句话击中了张宗兴。
是的,若苏婉清是内鬼,他们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覆灭。她的能力,她所掌握的情报网,若调转枪口,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着她清亮的眸子,那里面有关切,有疲惫,有隐忍的委屈,唯独没有心虚。
心中的那块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我信你。”他终于说出了这三个字,虽然声音低沉,却重若千钧。
“但内鬼一定存在,我们必须把他揪出来。在这之前,你自己也要万分小心。”
苏婉清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下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她眼中闪过,有释然,也有更深重的忧虑。
她轻轻点头:“我知道。”
信任的危机并未完全解除,但至少,暂时的共识与并肩作战的默契,重新占据了上风。
与此同时,另一处安全屋。
婉容独坐在窗前,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她手中拿着一件张宗兴之前留下的旧外套,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领处细微的磨损。
知道他已平安归来,悬了多日的心终于落下,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思念与无力感。
她不能像苏婉清那样与他并肩作战,不能像小野寺樱那样毫无保留地表达情感。
她只能在这方寸之地等待,用笔墨抒发胸中的块垒,将所有的担忧与情愫,化作一篇篇无关风月、只关家国的文章。
“宗兴……”
她低声唤着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如同叹息,融入雨声里,无人听闻。
她将脸颊轻轻贴在那件旧外套上,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他残留的气息,获取片刻的温暖与安宁。
她知道他身边有苏婉清那样出色的伴侣,自己这份不合时宜的情感,或许永远只能深埋心底,随着这上海的雨,悄无声息地流淌,最终汇入历史无言的洪流。
然而,就在这细雨绵绵的夜晚,一场由“樱花计划”证据引爆的无声惊雷,正以惊人的速度,在南京、在上海、在东京、在日内瓦悄然酝酿。
戴笠的“镰刀”已然出鞘,淬着冰冷的杀意,指向了风暴中心的张宗兴。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也最为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