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
黄浦江笼罩在一片潮湿雾气之中。
外滩的万国建筑群在夜色中只剩下沉默的轮廓,像一头头蛰伏的巨兽。
江水呜咽着拍打堤岸,掩盖了所有不为人知的暗涌。
一艘吃水颇深的货船,“沪兴号”,静静停泊在十六铺码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船身斑驳,与周围林立的桅杆并无二致,
唯船舷某处不起眼的防水布下,新添了几处弹孔与刮痕。
货舱内,空气混浊,仅有一盏马灯摇曳着昏黄的光。
雷震被小心地安置在铺着厚厚棉褥的角落,呼吸虽弱,但已平稳。
小野寺樱正用温水替他擦拭脸颊,动作轻柔。
赵铁锤靠坐在一旁,脑袋一点一点,却强撑着不肯睡去,手始终按在腰间的砍刀上。
张宗兴站在舷窗边,撩开一丝缝隙,锐利的目光穿透夜色,扫视着沉寂的码头。远处,偶尔有巡捕房的探照灯划过,光影在雾气中扭曲变形。
“我们的人来了。”阿明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低语道。
张宗兴微微颔首。
不多时,舱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纤细却挺拔的身影闪了进来,带来一股外面清冷的空气。
是苏婉清。
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暗色衣裤,面容清减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但眼神依旧冷静如冰湖。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担架上的雷震身上,微微停顿,随即快速扫过舱内众人,最后定格在张宗兴脸上。
两人视线交汇,千言万语都在这一眼之中。
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悬而未决的疑虑,更有无需言说的沉重。
“路上还顺利吗?”苏婉清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不出什么情绪。
“尾巴甩掉了,但戴笠不会罢休。”张宗兴言简意赅,
“东西在这里。”
他从贴身内袋取出一个用油布严密包裹的小小金属筒,递了过去。
苏婉清接过,入手微沉。
她知道,这里面装着的是足以引发惊天海啸的证据,浸染着无数人的鲜血。
“杜先生和司徒先生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只等东西到手。”她将金属筒仔细收好,语气依旧平稳,
“但租界里也不太平,日本人的眼线,军统的暗桩,都比以前活跃数倍。”
“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
“我知道。”张宗兴点头,
“锤子和雷大哥需要立刻转移至绝对安全的地方医治。”
“其他人化整为零,分批撤离。”
“安全屋已备好,医生也在待命。”苏婉清办事向来滴水不漏。
她看了一眼强打精神的赵铁锤和疲惫不堪的小野寺樱,“他们可以先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阿明忽然耳朵微动,低喝道:
“有水鬼靠近!左右舷都有!”
舱内气氛瞬间紧绷!
张宗兴一步跨到舷窗边,只见雾气弥漫的江面上,几道几乎与江水融为一体的黑影,正如同水獭般悄无声息地向着货船潜游而来,手中似乎还握着水下用的利刃或工具。
是军统的水下行动队!他们竟然追踪到了这里!
“来不及分批走了!”张宗兴当机立断,
“婉清,你带锤子、雷大哥和樱子从预定密道先走!阿明,叫醒所有弟兄,抄家伙!把这群水耗子给我摁死在江里!”
命令一下,所有人瞬间行动起来。苏婉清没有丝毫犹豫,与两名负责接应的“暗火”成员迅速抬起担架,搀扶起赵铁锤和小野寺樱,向着货舱底部一个隐蔽的出口转移。
赵铁锤挣扎着回头:“兴爷!”
“快走!这是命令!”张宗兴头也不回,反手抽出了背后的厚背砍刀,刀身在昏黄的灯光下泛起冷冽的光泽。
“保护好雷大哥和樱子!”
阿明已经如同狸猫般攀上甲板,几声短促的鸟鸣声响起,散布在货船各处的“暗火”与洪门精锐立刻进入了战斗位置。
“噗通!”“噗通!”
几声轻微的水响,那几名“水鬼”已经搭上了船舷,湿漉漉的身影矫健地翻越上来!
迎接他们的,是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刀光和凌厉的破风声!
战斗在甲板上瞬间爆发!
没有枪声,只有利刃划破空气、割开皮肉、砍在骨骼上的令人牙酸的声响,以及压抑的怒吼与濒死的闷哼。
血腥味迅速弥漫开来,与江水的腥气混合在一起。
张宗兴如同煞神,砍刀挥舞间,必有一名敌人溅血倒地。
他心知必须速战速决,枪声一响,必会引来巡捕房和更多势力的注意。
一名“水鬼”头目模样的壮汉,手持分水刺,悄无声息地从张宗兴背后袭来!
就在分水刺即将及体的瞬间——
“铛!”
一道乌光闪过,一柄沉重的鬼头刀架住了分水刺!
是陈魁!他不知何时也已杀到甲板,虬髯怒张,低吼道:
“狗日的,想偷袭?!”
那“水鬼”头目被震得手臂发麻,骇然变色。
张宗兴甚至没有回头,反手一刀,刀尖精准地没入了那名头目的心口。
战斗很快结束。
来袭的七名“水鬼”尽数被歼灭,尸体被迅速抛入滔滔江水。甲板上的血迹被江水冲刷,很快只留下淡淡的痕迹。
江面重归寂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张宗兴站在船头,任由冰冷的江风吹拂着他染血的脸颊。
他望着苏婉清他们消失的密道方向,目光深沉。
东西是送到了,但真正的风暴,此刻才刚要登陆上海滩。
戴笠的疯狂,日本特务机关的窥伺,租界各方势力的摇摆……所有的矛盾,都将因他手中这份“樱花计划”的证据,而被彻底点燃。
“清理干净,按计划撤离。”他沉声下令,声音在夜风中带着铁锈般的味道。
远方的天际,泛起一丝微光,黎明将至。
但这黎明带来的,是希望,还是更深的黑暗?
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