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烟雨总爱缠缠绵绵,将临安城泡成一幅晕染的水墨画。时光在桂花小苑的晨露与晚霞中悄然滑过,念儿已从需要人抱的稚童,长成能提着小药篓跟在赵珩身后辨识草药的少年。而“墨主与八皇子”的传说,也随着南来北往的商旅与侠客,在江湖的每一个角落生根发芽,开出千奇百怪的花。
临安城最热闹的“聚贤茶寮”,永远是传说最好的滋生地。每日辰时刚过,茶寮就座无虚席,说书人一拍醒木,声如洪钟:“列位客官且听好!今日咱说的,便是那墨主苏云与前八皇子赵珩,雁门关外战幽冥的传奇——那一日,幽冥裂隙大开,黑雾遮天蔽日,吃人不吐骨的幽冥兵源源不断涌出,眼看塞北就要化为炼狱,就在此时,墨主手持裂穹剑踏云而来,剑身上‘鹤珩永世’四字金光乍现,一剑下去,幽冥兵便化为飞灰;八皇子紧随其后,金纹神力铺开,如暖阳破雾,护住万千军民……”
台下茶客听得热血沸腾,有人拍桌叫好,碗盏碰撞声清脆作响:“我听说那墨主是神仙转世,裂穹剑是上古神器!”也有人摇头反驳:“不对不对,我在江南听到的版本,说墨主与八皇子本是江湖侠侣,因不满朝堂昏暗才携手退隐,封印裂隙只是顺手为之!”角落里,刚带着念儿买完笔墨的苏云与赵珩相视而笑,端起面前的粗茶抿了一口——他们今日特意换了一身灰布衣衫,混在人群中,与寻常百姓别无二致。
念儿捧着刚买的糖画,小声凑到苏云耳边:“爹爹,他们说的是你和父亲吗?裂穹剑就是你挂在院角的那把剑吗?”苏云捏了捏他的手心,示意他小声些:“不过是江湖人的想象,当不得真。”赵珩则笑着刮了刮念儿的鼻子:“你爹爹要是神仙,还会被你缠着想学瞬移术吗?”念儿眨了眨眼,想起上次苏云为了教他精准瞬移,不小心撞翻了药篓,将草药撒了一地的模样,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走出茶寮,街头巷尾的孩童正围着一个货郎,哼唱着不知谁编的童谣:“裂穹剑,斩幽冥,金纹绕,护安宁。墨主来,妖邪净,贤王伴,天下平。”稚嫩的歌声伴着货郎的拨浪鼓声,在青石板路上回荡。念儿也跟着哼了两句,抬头问赵珩:“父亲,他们唱的‘金纹’,是不是你疗伤时手上的光呀?”赵珩弯腰抱起他,将他放在肩头:“是也不是,那是江湖人把本事夸大啦。”
这些年,墨影阁在玄与影的执掌下,始终坚守着苏云定下的规矩——扶弱济贫,除暴安良。江南水匪作乱,墨影阁暗卫悄无声息将匪首擒获,送官问斩;岭南恶霸欺压乡邻,墨影阁的密信便送到了当地知府手中,附上恶霸作恶的铁证;甚至灾年时,墨影阁开设的粥棚,能从江南一直绵延到塞北。久而久之,“墨影阁”三个字成了江湖中“正义”的代名词,不少江湖人士行走江湖,若能得到墨影阁暗卫的一句提点,都能在同辈中炫耀许久。
苏云与赵珩对此从不过问,只在桂花小苑中过着自己的日子。念儿白日跟着苏云学剑术与空间异能,跟着赵珩识草药、练疗愈神力,傍晚便在庭院中练字,偶尔缠着玄与影讲江湖趣闻。这样安稳的日子,在一个清晨被三位不速之客打破。
那日晨雾未散,院门外传来三声清脆的叩门声。苏云开门一看,门外站着三名身着青衣的年轻人,腰间都系着黄山派特有的银杏玉佩,为首一人面容方正,拱手行礼道:“在下黄山派弟子林青,听闻此处住着有大本事的高人,特来拜访。我派山下村落近来常有邪祟作乱,弟子们束手无策,还望前辈指点迷津。”
赵珩闻声走了出来,见三人神色恳切,便侧身将他们请进院中:“三位不必多礼,先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念儿抱着刚喂完的小野猫,躲在赵珩身后,好奇地打量着三人——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江湖侠客。
石桌上很快摆上了刚沏好的桂花茶,赵珩将一碟桂花糕推到三人面前:“先尝尝点心,慢慢说。”林青端起茶杯,却没心思品尝,急切地说道:“前辈有所不知,我派山下的清溪村(并非苏云常去的同名村落),近一个月来,每到深夜就有黑影作祟,村民家中的牲畜频频失踪,前日还有个孩童被黑影抓伤,伤口发黑,高烧不退。我们派中弟子去追查,却连邪祟的影子都没摸到,只在现场闻到一股淡淡的腥气。”
苏云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问道:“那黑影出现时,是否畏惧火光?现场除了腥气,有没有留下别的痕迹?比如枯萎的草木,或是奇怪的爪印?”林青一愣,随即点头:“前辈说得极是!那黑影确实怕火,村民们夜里点着灯笼,它就不敢靠近;现场的草木确实会枯萎,只是我们没当回事。”
赵珩接过话头,从袖中取出一张草纸,用笔勾勒出几种草药的模样:“这是驱邪草与朱砂花,你们回去后,将这两种草药晒干磨成粉,混在糯米水中,涂在门窗上,邪祟便不敢靠近。若是遇到黑影,可用桃木剑蘸着雄黄酒劈砍,它最怕这两样东西。”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那孩童的伤口,可用金银花煮水清洗,再敷上止血草,高烧自然会退。”
林青三人听得认真,连忙取出纸笔记录,连声称谢。席间,一名叫陈峰的年轻弟子目光扫过院角的兵器架,突然眼睛一亮,指着架子上悬挂的一把剑道:“前辈,这柄剑的剑柄纹路,倒与传说中墨主的裂穹剑有些相似!”
苏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正是裂穹剑——为了不引人注目,他早已将原来的剑鞘换成了普通的黑木鞘,只露出雕刻着简单云纹的剑柄。他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笑道:“江湖之大,兵器样式相近者数不胜数,这不过是巧合罢了。我这剑,只是年轻时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哪能与墨主的神器相比。”
赵珩也顺势打圆场,将一块桂花糕递给陈峰:“我家夫君说得对,我们只是普通的江湖散人,年轻时学过些粗浅的防身术和辨祟之法,帮过邻里几次小忙,倒让你们误会了。”他语气温和,目光坦荡,让陈峰的疑虑渐渐消散。
林青三人又请教了几个关于辨别邪祟的细节,见苏云与赵珩虽话语温和,却绝口不提自己的过往,也不再追问。临行前,林青再次拱手行礼:“多谢两位前辈指点,此恩我们黄山派记下了。若日后两位有任何差遣,黄山派上下必当效犬马之劳。”苏云摆了摆手:“举手之劳罢了,三位一路小心。”
送走三人后,念儿抱着苏云的腿问道:“爹爹,他们说的裂穹剑,就是你的剑对不对?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就是墨主呀?”苏云弯腰将他抱起,笑着说道:“我们现在的日子不好吗?要是让人知道了身份,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来拜访,到时候就没时间陪你和父亲赏月、做桂花糕了。”念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搂住苏云的脖子:“那我们就一直瞒着,不让别人知道。”
这样的小插曲,苏云与赵珩本以为过了便算了,没想到半月后,又一位访客找上门来,这次的人,却没那么容易打发。
那是一个正午,阳光正好,赵珩正在庭院中晾晒刚采来的草药,苏云则在教念儿练剑。院门外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请问此处是否住着苏姓与赵姓两位高人?”
苏云开门一看,门外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背着一个旧布包,手里拄着一根桃木拐杖,虽然身形佝偻,眼神却格外锐利,像鹰隼一般扫视着苏云。“在下苏云,不知前辈找我们有何事?”苏云心中一动——这老者的气息沉稳,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与硝烟味,定是经历过大战的江湖前辈。
老者目光落在苏云腰间——今日苏云晾晒兵器,裂穹剑尚未入鞘,剑身上“鹤珩永世”的刻字与并蒂莲花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老者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快步走上前,盯着裂穹剑,双手微微颤抖:“这剑……这剑上的‘鹤’字纹,还有剑身上残留的金光,绝不会错!您就是当年在雁门关外,用裂穹剑斩杀幽冥兵的墨主苏云!”
赵珩与念儿也走了过来,赵珩将念儿护在身后,对老者拱手道:“前辈怕是认错人了。”老者却摇了摇头,激动地说道:“我绝不会认错!当年雁门关之战,我就在军中当军医,亲眼看到墨主您手持这柄裂穹剑,一剑斩落三头幽冥兵,剑身上的金光将半个天空都照亮了!我还记得,您身边有位身着白衣的公子,能用金色神力疗伤,那就是前八皇子赵珩吧?”
苏云轻轻将裂穹剑入鞘,挡住剑身上的刻字与纹路,依旧温和地笑道:“前辈所言的墨主与八皇子,晚辈也久仰大名。只是晚辈这剑是祖传的,剑身上的刻字与花纹,也是先祖留下的。当年雁门关之战,晚辈确实有幸在场,远远看到过墨主的英姿,他手持裂穹剑的模样,晚辈至今记忆犹新,深感敬佩。”
“是啊,”赵珩适时端上刚做好的莲蓉糕与一杯热茶,递到老者面前,“前辈旅途劳顿,先坐下歇歇脚,尝尝这江南的点心。我们夫妻二人在这小苑中隐居多年,早已不问江湖事,墨主的传奇,我们也只是听闻过罢了。”
老者接过茶杯,却没心思喝,目光依旧紧紧盯着苏云腰间的剑鞘,似乎想透过木鞘看到里面的剑身。他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或许真是我老眼昏花了……只是这剑的模样,还有您的身形,与当年的墨主实在太像了。”他喝了一口热茶,语气中满是遗憾,“当年雁门关之战,若不是墨主与八皇子,我们这些人早就成了幽冥兵的口粮。我这些年走遍大江南北,就是想再见到两位恩人,亲口说一声‘谢谢’。”
苏云心中一动,问道:“前辈当年在雁门关,是哪个军营的军医?”老者回答:“是镇北军的军医,姓周。”苏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当年他在雁门关,确实见过一位姓周的军医,不顾危险在战场上救治伤员,甚至为了保护一名孩童,差点被幽冥兵抓伤。
赵珩看出了苏云的心思,对周老说道:“周前辈,您当年在雁门关救死扶伤,才是真正的英雄。墨主与八皇子若是知道您的心意,定会欣慰的。”念儿也走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用疗愈神力滋养过的糖块,递给周老:“老爷爷,这糖是甜的,您吃了心情就会好了。我父亲说,帮助别人的人,都是大英雄。”
周老接过糖块,看着念儿纯真的眼神,心中的遗憾渐渐淡了些。他将糖块放进嘴里,甜意瞬间在口腔中散开,多年来奔波的疲惫似乎也消散了不少。“好孩子,谢谢你。”周老摸了摸念儿的头,对苏云与赵珩说道,“是我唐突了,打扰了两位的清净。既然你们不愿承认,我也不再追问。只是希望两位若有机会见到墨主与八皇子,务必替我转达谢意。”
苏云点了点头:“前辈放心,晚辈若有机会,定会转达。”赵珩将一包刚配好的滋补草药递给周老:“这是晚辈配的草药,对您的旧伤有好处,您带着路上用。”周老接过草药,深深看了苏云与赵珩一眼,转身离去。走到院门口时,他又回头望了一眼院角的兵器架,轻轻叹了口气:“可惜未能再见墨主真容……”
待周老走远,念儿才问道:“爹爹,那位老爷爷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是墨主?”苏云蹲下身,看着念儿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现在的我,只是你的爹爹,是你父亲的夫君。”
赵珩也蹲下身,与苏云并肩看着念儿:“念儿,身份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直在做什么。以前我和你爹爹守护天下,现在我们守护你,守护身边的人,这都是一样的。”念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握住苏云与赵珩的手:“那我也要和爹爹、父亲一样,做守护别人的人。”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桂花小苑中。苏云将裂穹剑重新挂回兵器架,剑鞘在余晖中泛着温润的光。赵珩抱着念儿,苏云靠在赵珩身边,三人望着庭院中盛放的桂花,眼中满是温柔。
江湖的传说还在继续,茶馆的说书人还在讲述着墨主与八皇子的传奇,市井的孩童还在哼唱着关于裂穹剑的童谣。但这一切都与桂花小苑中的三人无关了。他们的传奇,早已留在了雁门关的风沙中,留在了江湖的话本里;而他们的幸福,却在江南的桂花香气中,在彼此的陪伴里,在念儿的欢声笑语中,静静延续。
晚风拂过,桂花簌簌落下,落在三人的身上,落在裂穹剑的剑鞘上,像是在为这份安稳与幸福,轻轻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