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雨低头，看着个人终端上那个突兀弹出的对话框。
简陋，粗糙，没有任何加密协议的特征，像二十年前的老旧聊天软件。
那行字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屏幕中央。
“你们，把我的老伙计，弄到哪儿去了？”
雷烈刚撑起来的身体猛地一震，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紧盯着那行字，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老伙计……老周！”
“来源不明的通讯请求。”林川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走到苏沐雨身后，数据眼瞳倒映着屏幕的光，“未检测到数据包传输路径，无法追踪。”
苏沐雨吸了口气，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悬停。
这封信，没有邮戳，却精准地投递到了她的私人信箱。
这代表对方不仅知道他们在这里，还洞悉了她的通讯频率。
她敲下一行字，发送。
“你是谁？”
对话框里沉默了几秒钟，一行新的文字跳了出来。
“一个路过的热心市民，看到你们把家门口打扫得挺干净，顺便问一句。”
雷烈拳头攥得发紧。
“他妈的，他在耍我们！他看着我们打完了刚才那一架！”
“评估结果：对方掌握高阶反侦察技术与区域监视能力。”林川的声音没有起伏，“其情报等级，高于‘铁壁’与‘黑曜’的已知水平。”
苏沐雨的手指再次敲击。
“你的目的是什么？”
这一次，对方的回复快了很多。
“别紧张，我没有恶意。只是我的老伙计本来约好在个地方见面，结果他没来，我顺着痕迹找过去，只闻到一股子炮弹坑的味道。你们的人，火气很大嘛。”
雷烈胸口起伏，他想起了自己踩烂的那个脚印。
对方果然在排污口那边。
“老周怎么样了？你把他弄到哪儿去了！”雷烈冲着终端吼道。
林川伸出手，按住了雷烈的肩膀。
“情绪宣泄无法达成交易。苏沐雨，询问资产状态与交易条件。”
苏沐雨点点头，她理解林川的逻辑。
现在，他们是砧板上的肉，对方是握着刀的人。
“你的‘老伙计’，我们没见过。如果你想谈，拿出你的筹码。”她输入。
对话框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久到雷烈都快忍不住要砸东西的时候，新的消息才弹出。
“筹码？行啊。”
屏幕一闪，一张照片被传送了过来。
照片的背景是一个昏暗的房间，一个头发花白、满脸油污的男人躺在一张行军床上，一条腿用木板和布条打着粗糙的夹板。
正是老周。
他看上去很虚弱，但还活着。
照片里，还有半个身影，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正在给老周检查伤口，只能看到一个侧脸。
“老周的腿，在第三工业区躲怪物的时候摔断了。旁边这个女医生，叫谢遥，我顺手一块儿捡回来的。”
“她嘴巴太碎，快把我烦死了。你们要是再不来，我怕我会忍不住把她和老周一起扔出去喂耗子。”
“北区，第三人民医院，地下二层，停尸间。我等你们一个小时。”
“一个人来。”
最后四个字，仿佛带着一股寒气。
照片和对话框同时消失，苏沐雨的终端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仓库前一片寂静。
“陷阱。”雷烈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妈的绝对是陷阱。”
“同意。”苏沐雨点头，她看向林川，“一个人去，就是送死。对方想拆散我们，逐个击破。”
林川的数据眼瞳扫过地上那一片狼藉的战场，然后转向远处城市的黑暗轮廓。
“风险评估：陷阱概率百分之八十四。对方单兵作战能力未知，但情报能力极强，大概率布置了后手。”
“但‘老周’，资产评估为‘顶级工程专家’，是基地建设的核心。‘谢遥’，资产评估为‘专业外科医生’，是维持团队存续的必要单位。”
“这两个资产的价值，超过了风险本身。”
林川转过身，面对着苏沐雨和雷烈。
“我方缺少关键人才，发展已陷入停滞。此次交易，是我方破局的唯一机会。”
他伸出手指。
“所以，我们去。”
雷烈愣住了。“你疯了？他说一个人去！”
“他是对‘时序’的领袖说的。”林川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但我们不是一个人。”
他看向苏沐-雨。
“苏沐雨，入侵城市交通监控系统，找出从这里到第三人民医院的所有摄像头。我要你在半小时内，规划出一条百分之九十路段处于监控死角的路线。”
“叶小叶。”他转向那个还缩在角落的小姑娘。
“你的任务最重。从现在开始，你要感知那个方向，任何一个‘不属于我们’的强大气息出现，立刻报告。”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雷烈身上。
“雷烈，你和我，正面突入。”
“你他妈……”雷烈想骂人，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就我们两个？苏沐雨和叶小叶怎么办？”
“她们留在原地。这里刚刚成为战场，血腥味是最好的屏障，短时间内，不会有第二波人类势力靠近。”
林川说完，转身走向一辆狂鳄遗弃的卡车。
他从车上拽下一块最完整的钢板，扔在地上。
“苏沐雨，用车载切割器，把它改成两面盾牌。雷烈，你去搜集武器弹药，我们只有二十分钟准备时间。”
命令下达，不容置疑。
雷烈看着林川那道忙碌的背影，又看了看苏沐雨已经开始飞速操作的双手，他骂了一句，转身冲向了另一辆卡车。
四十分钟后。
第三人民医院的废墟，像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兽。
两道黑影，借助着断壁残垣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地下停车场的入口。
雷烈左手持着简陋的钢板盾，右手握着一把从狂鳄匪徒手里缴获的霰弹枪，他压低声音。
“妈的，这里安静得跟鬼一样。”
“保持静默。”林川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他同样持着盾，但手里是一根磨尖的钢筋。
两人顺着塌陷的坡道，进入了地下二层。
空气中弥漫着福尔马林和腐败混杂的怪味。
停尸间的铁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微弱的烛火。
雷烈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进。
林川点头。
雷烈一脚踹开铁门，猛地冲了进去，枪口瞬间指向房间的角落。
然后，他愣住了。
停尸间里，没有埋伏，没有敌人。
正中央，老周就躺在那张照片里的行军床上。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年轻女人，正坐在一旁打瞌睡，听到踹门声，吓得一下蹦了起来。
房间的角落，一个穿着医院清洁工制服的干瘦老头，正拿着一把扫帚，慢悠悠地扫着地上的灰。
外面的末日，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雷……雷烈？”行军床上的老周看清来人，浑浊的眼睛里爆出一团光。
“老周！”雷烈扔下枪，冲了过去，一拳砸在老周肩膀上，“你他妈还活着！”
“咳咳……你个狗日的，想直接送我走是吧！”老周咳了两声，笑骂道。
那个女医生，谢遥，扶了扶眼镜，警惕地看着浑身杀气的雷烈，又看了看随后走进来的，眼神空洞的林川。
“你们……是什么人？”
没人回答她。
林-川的目光，越过所有人，直接锁定在那个扫地的老头身上。
老头也停下了动作，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却异常平静的脸。
“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大。门踹坏了，不好修。”他的声音沙哑，和通讯器里的一模一样。
“你到底是谁？”雷烈直起身，挡在老周身前，重新捡起了枪。
“我？”老头笑了笑，把扫帚靠在墙上，“我只是个扫地的。看到两个可怜的小家伙，顺手捡了回来。本来想看看，城里新来的这窝‘时序’，是喂不熟的狼，还是能看家的狗。”
他浑浊的眼睛扫过雷烈，又扫过林川。
“你们没去排污口，很好，够聪明。你们把狂鳄那帮疯子宰了，更好，够狠。”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
“两场考试，你们都及格了。所以，人，你们可以带走。”
林-川走上前。
“交易内容。”
他的声音，像冰冷的机器。
“我把两个人交给你，你拿什么换？”老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我方可提供：三箱军用级压缩饼干，五支广谱抗生素，或一次A级以下的协同作战任务。”林川报出了筹码。
“哈哈哈……”老头笑了，笑得弯下了腰，“小家伙，你是在跟杂货铺老板谈生意吗？”
他直起身，笑容敛去，那双浑浊的眼瞳深处，透出一股让人心悸的锐利。
他没看雷烈，也没看苏沐雨从通讯器里传来的急促警告，他只是盯着林川。
“我不要你的东西。”
“我只要你，替我办一件事。”
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指向墙上一副布满灰尘的城市地图。
地图上，代表“铁壁”和“黑曜”两大公会势力的区域，被画上了两个大大的红圈。
“我要你……”
老头的声音，在空旷的停尸间里，一字一句地响起。
“……把这张桌子，给我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