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烈举着通讯器，电流的滋滋声钻进耳朵，另一头是绝对的死寂。
那台电脑，单方面挂了。
“超出可计算范围？”
雷烈低声复述，这句话本身就像一个无法理解的乱码。
你他妈什么时候有过算不出来的时候？
他的视线落回地面那个脚印。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鞋印，平平无奇。
可林川的反应，却仿佛这个脚印之下，埋藏着毁灭整座城市的引信。
一股寒气从雷烈的脚底板，沿着脊椎骨一节一节向上攀爬。
他信不过那台冷冰冰的电脑，但他更信不过自己此刻发自骨髓的战栗。
“操！”
他低骂一句，抬脚，用鞋底狠狠碾了上去。
泥土翻飞，他来回蹭了几下，直到那块地面与周围再无任何区别。
他转身，开始回撤。
每一步都刻意抹掉自己的痕迹。
他不再走直线，身影在废弃的建筑与瓦砾堆之间穿梭，像一道融入环境的幽灵。
身后那个黑洞洞的排污口，始终如一只怪物的独眼，死死钉在他的背上。
……
仓库里，苏沐雨正在调试设备，叶小叶蜷在一旁，小口啃着干瘪的果子，视线不时瞟向林川。
林川站在城市地图的光影前，身形纹丝不动，气息寂静得仿佛不存在。
轰！
仓库大门被一脚踹开，金属扭曲的巨响炸开。
雷烈冲了进来，浑身裹挟着压抑到极限的怒火。
“林川！”
他直奔主题，两步跨到地图前，对着那个静止的背影低吼。
“你他妈的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苏沐雨惊得站起。
“雷烈，怎么了？侦察任务出问题了？”
“问题？问题大了！”
雷烈绕到林川面前，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死死锁住对方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那台电脑让老子跑路，连个屁都不放！就因为一个脚印！”
叶小叶被他的吼声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果子滚落在地。
林川的头颅缓缓抬起。
那双由纯粹数据构成的眼瞳，没有映出雷烈愤怒的倒影，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
“指令已传达并被执行。你的回归耗时超出预估三分钟二十秒，沿途痕迹消除率百分之九十五，存在潜在暴露风险。”
“我他妈问你为什么！”
雷烈的拳头攥得发白，骨节爆响，他指着外面。
“就因为一个脚印，你就放弃了整个计划？那个仓库是我们唯一的指望！”
“原计划已作废。”
林川的声音是一条绝对的直线，没有任何起伏。
“评估模型中出现不可控变量，继续执行原计划，团队覆灭概率超过百分之九十。”
苏沐雨走到两人中间，试图切入这冰与火的对峙。
“林川，到底是什么样的脚印，会让风险评估这么高？”
林川没有回答。
他抬起手，对着面前的空气做出了几个无声的手势。
腕部的微型装置投射出一道光束，在半空中构筑出一个清晰的三维图像。
正是雷烈在排污口看到，并亲手踩烂的那个脚印。
图像被放大，每一处细节都无所遁形，连鞋底橡胶磨损的纹路都分毫毕现。
“鞋印数据已录入。型号：环安-7型劳保鞋。生产批次：三年前。磨损程度分析：使用者体重约七十五公斤，有长期行走习惯，右脚轻微外八。”
雷烈听得一愣。
“这他妈有什么问题？不就是一双破工鞋吗？”
“问题在于，”林川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停顿，像精密的齿轮被一颗沙砾卡住，“数据库交叉比对结果显示，该鞋印所有者，与团队所需招募目标‘老周’的生物信息特征，匹配度为百分之九十九点七。”
仓库内，空气的流动仿佛都停滞了。
雷烈脸上的怒气瞬间凝固。
苏沐雨的瞳孔骤然收缩。
老周。
那个他们口中，能用废铜烂铁造出机甲的工程学专家。
“老周……他还活着？”
雷烈的声音变得干涩，他往前凑近一步，死盯着那个投影。
“而且他就在那儿？”
“这是一个逻辑悖论。”
林川眼瞳中的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刷新着。
“根据已知情报，‘老周’在归零日当天，所处位置为城西的第三工业区，距离排污口的直线距离为二十七公里。他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能力，在幸存状态下，精准地出现在我们计划路线的关键节点上。”
他停顿片刻，吐出了最终的结论。
“这不是巧合，这是一个‘放置’行为。”
“放置？”
苏沐-雨重复着这个词，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话音弥漫开来。
“你是说，有人故意让老周出现在那里？像……在棋盘上落下一颗子？”
“正确。”
林川点头。
“这个脚印，代表我们身后，存在一个具备高度智能、且掌握我们部分情报的未知第三方。它在引导，或者说，在测试我们的行为模式。这个未知第三方，就是我评估模型中的‘不可控变量’。”
雷烈彻底呆住了。
脑子里的滔天怒火，被一盆冰冷的恐惧彻底浇灭。
他以为自己发现的是一个失散的同伴，一个天大的惊喜。
搞了半天，那是一封来自某个未知存在，写满了嘲弄的邀请函。
“那我们……”雷烈感觉喉咙发干，“现在该怎么办？”
“放弃医疗仓库。放弃所有预定计划。”
林川挥手，空中的投影溃散成光点。
“立刻转移。此地已经暴露。”
雷烈沉默了。
他第一次，没有反驳林川的命令。
可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刺入他的脑海，他猛地抬起头。
“不对！如果老周是被人当棋子放过去的，那他现在岂不是很危险？我们得去救他！”
“救援行为，等同于主动踏入对方预设的陷阱。”
林川的否决来得迅速而冰冷。
“资产‘老周’已被污染，其当前价值为负。强行回收，将导致整个团队被清盘。”
“去你妈的资产！”
雷烈再也无法忍受，猛地探身，一把揪住了林川的衣领，将他从原地拎了起来。
“那他妈是个人！是我们以前的兄弟！你这台破电脑懂个屁！”
苏沐雨立刻上前拉他。
“雷烈！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他让我们去送死的时候，我认了！现在他让我们眼睁睁看着兄弟去死，我他妈不认！”
雷烈双眼血红，像一头被逼入绝路的困兽，发出绝望的咆哮。
林川被他揪着，身体轻微晃动，那双数据眼瞳里却依旧空无一物。
“情感波动正在干扰你的逻辑判断。放手。”
嗡——嗡——嗡——
一阵沉闷、粗野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粗暴地撕裂了仓库里的争吵。
这声音不是一辆车。
是一群钢铁巨兽在地面上发起的集体冲锋。
叶小叶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她指着外面，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好多……好多坏的气息！很乱，很凶！”
“隐蔽！”
林川吐出两个字。
雷烈下意识松开了手，与苏沐雨一起，迅速拖着叶小叶躲到一堵残破的承重墙后。
林川则化作一道残影，没入了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轰隆隆——
地面开始轻微震动。
三辆用钢板和铁刺胡乱焊接的卡车，领着五六辆同样改装得面目全非的越野车，组成一个野蛮的车队，咆哮着从仓库不远处的街道上碾过。
车上载满了人。
他们袒胸露臂，脸上画着疯狂的油彩，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嚎叫。
这不是军队，这是一群从地狱里冲出来的疯兽。
“狂鳄……”
苏沐雨从墙后探出半个头，低声说出了这个名字。
陈深给的地图里，代表南部绝对混乱禁区的那帮人。
车队没有停。
它们径直冲向街道另一头，一座还没完全坍塌的建筑——一个小型加油站。
微弱的灯光从加油站的便利店里透出，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狂鳄的车队一个蛮横的甩尾，呈扇形将加油站死死包围。
一个身材魁梧如巨熊的光头男人，从领头的卡车上跳下，肩上扛着一把用汽车传动轴改造的巨大狼牙棒。
“里面的人听着！”
光头男人破锣般的嗓子炸响。
“这地方，现在归我们狂鳄了！给你们十秒钟，滚出来，东西留下！或者，老子把你们连人带房子一起砸烂！”
便利店的门开了一条缝，一个拿手枪的男人探出头，声音发颤。
“你们是谁？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
话音未落。
砰！
光头男人旁边的一个匪徒，抬手就是一枪。
霰弹枪的怒吼中，探头的男人惨叫着倒了回去，一片血雾从门缝里喷出。
“时间到！”
光头男人狞笑着，高举狼牙棒。
“兄弟们，开饭了！”
一群疯子嚎叫着，从车上跳下，挥舞着各种粗制滥造的武器，潮水般涌向那个小小的便利店。
枪声、惨叫声、撞击声与癫狂的笑声，瞬间交织成一曲地狱的乐章。
雷烈躲在墙后，拳头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渗出。
苏沐雨脸色惨白，她死死捂住叶小叶的耳朵，不让这污秽的声音污染她。
林川站在阴影里，数据眼瞳冷静地记录着眼前的一切。
他的系统内，一个全新的势力模型正在飞速构筑。
【“狂鳄”公会：行为模式高度混乱，倾向于纯粹的破坏与掠夺，无视任何规则，沟通价值为零。威胁等级：极高。处理方案：规避，规避，规避。】
屠杀，结束得很快。
狂鳄的人开始搜刮加油站的物资，将一具具尸体从便利店里拖出，像扔垃圾一样抛在路边。
雷烈闭上了眼睛，肌肉因愤怒而颤抖。
就在这时。
一个正在把罐头往口袋里塞的狂鳄成员，似乎觉得脖子有些发痒，随意地挠了挠。
然后，他下意识地，朝着雷烈他们藏身的仓库方向，瞥了一眼。
仓库的破洞，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个沉默的黑色方块。
那个成员的动作停住了。
他眯起眼睛，瞳孔里映出一丝狐疑，似乎在那片深邃的阴影里，捕捉到了什么一闪而逝的动静。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脸上的表情，是发现了新玩具的残忍与兴奋。
他抬起手，指向仓库的方向。
冲着不远处那个扛着狼牙棒的光头老大，用一种发现了宝藏的语调，兴奋地大喊：
“大哥！这边好像还有几只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