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雨感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你说什么？”
雷烈刚抬起准备踹墙的腿，僵在了半空中，他猛地扭过头，脸上的怒气还没散尽，就被一种更深的惊愕覆盖了。
“匹配度百分之九十六点四。”林川重复了一遍，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的波澜，“该信号被主动进行了多层加密与频率抑制，与他主动释放的‘铁壁’公会身份信号存在明显区隔。这是一种反侦察行为。”
“那孙子……”雷烈嘴巴张了张，把脏话咽了回去，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他是双面间谍？铁壁里有黑曜的卧底？还是他妈的整个铁壁就是个幌子？”
苏沐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快地思考着。
她看向蜷缩在角落的叶小叶。
“小叶，你刚才说，他的气息……”
叶小叶小脸发白，点了点头，声音还在发颤。“很稳，很强。感觉不到恶意，但是……但是就是让人不舒服，好像……好像他身上穿着一件不属于自己的衣服。”
“直觉评估与数据分析吻合。”林川下了定论，“目标‘陈深’，其身份存在高度伪装性。”
雷烈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块上，感觉比跟三头怪物打一架还累。
“妈的，老子还以为天上掉馅饼了，搞了半天是个炸弹。”他烦躁地抓着头发，“那他邀请我们加入铁壁，到底安的什么心？想把我们骗进去，然后一锅端了？”
“不符合逻辑。”苏沐-雨摇头，“如果他是黑曜的人，想消灭我们，刚才在野外是最好的机会。他主动暴露身份来邀请我们，更像是一种……试探，或者说，投资。”
“投资？”雷烈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价值评估。”林川接过了话头，他的目光已经转向了苏沐雨的终端设备，“一个已知的、具备独立作战能力的小队，对于任何势力都是有价值的资产。他的行为是在进行资产评估与招揽。只是，我们之前错误判断了他的‘公司’归属。”
林川的逻辑很简单，如果交易的对象都搞错了，那之前所有的评估都需要推倒重来。
“苏沐雨，调出他之前提供的地图数据。”
“好。”
苏沐雨立刻操作起来，一张标记繁复的城市废墟地图，以三维投影的形式出现在仓库中央。
这是他们醒来后不久，从陈深手里得到的第一份详细情报，也是他们这段时间行动的重要依据。
雷烈凑了过来，盯着那张图，眼神里全是怀疑。“这破图不会是假的吧？那家伙从一开始就算计我们了？”
“地图信息本身，基础真实度为百分之八十九。”林川的数据眼瞳扫过整个投影，无数信息点在他眼中被拆解、重构，“关键信息没有作伪。但是，信息的呈现方式，存在高度的倾向性与诱导性。”
他的手指在空中划过，地图上几个区域被高亮显示。
“看这里。”他指向东部城区，那里被标记了密集的蓝色小旗，注释是“铁壁公会巡逻区”、“秩序恢复点”。“这里被描绘成安全、有序的区域，是幸存者的理想归宿。这是他想让我们看到的‘铁壁’。”
接着，他的手指移到了西边。
那片区域被涂上了大块的黄色警告标记，注释是“掠夺者频发”、“物资匮乏”、“高危”。
“‘掠夺者’。”林川念出这个词，“地图上标注的袭击事件点，看似随机、混乱，符合小股劫匪的行为模式。但将这些点连接起来，进行路径分析，会发现其行动路线覆盖了西区所有重要的资源刷新点，并且存在明确的周期性。这需要情报支持与统一调度。这不是乌合之众能做到的。”
他调出刚才截获的那段微弱信号的波形图，与地图上的袭击模式进行比对。
“信号特征与行为模式交叉验证……这里，是黑曜公会的地盘。”
苏沐雨倒吸一口凉气。
她瞬间明白了。陈深在地图上，刻意把一个组织严密的公会，描绘成了一群上不了台面的劫匪。
如果他们信了这张图，在西区遭遇攻击，只会当成是倒霉遇上了强盗，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庞大的组织。这种情报上的误判，在战场上是致命的。
“那南边呢？”雷烈指着地图最下方那片被涂成深红色的区域。
那片区域的标注更加简单粗暴：“混乱”、“异变生物潮”、“绝对禁区”。
没有任何巡逻路线，只有几个骷髅头的标志。
“狂鳄。”林川吐出两个字，这是刚才陈深在“忠告”里提到的名字。“地图将这个区域定义为天灾，一个完全被怪物占据、不存在任何人类势力的死亡地带。”
“这他妈的……”雷烈骂了一句，他终于彻底搞懂了，“他给我们的根本不是导航图，是一张宣传单！吹嘘他铁壁多牛逼，把黑曜说成小混混，再把狂鳄当成背景板，衬托得他们铁壁像是救世主一样！”
“你的理解存在偏差。”林川纠正道，“他不是在吹嘘，是在进行战略欺骗。核心目的，是消除我们与‘黑曜’结盟或保持中立的可能性，同时利用‘狂鳄’所代表的绝对危险，将‘加入铁壁’塑造成唯一理性的选择。”
仓库里一片寂静。
之前林川拒绝陈深那个看似优渥的提议时，雷烈还觉得他脑子坏了。现在看来，那个冰冷的决定，歪打正着地避开了一个巨大的陷阱。
一旦他们加入了铁壁，以陈深在其中的地位，他们这支“壁垒”战队，很可能会被当成枪使，派去西区“清剿掠夺者”。到时候，他们在明，黑曜在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妈的，这帮人玩脏的。”雷烈低声说，后背有点发凉。
“这就是公会间的博弈。”苏沐雨轻声说，她看着地图上泾渭分明的三大色块，第一次对这个世界的残酷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铁壁，代表着秩序和规则，但这份秩序背后，藏着算计和伪善。
黑曜，代表着掠夺和阴谋，他们像潜伏在阴影里的鬣狗，狡猾而致命。
狂鳄，代表着纯粹的混乱和疯狂，他们跟异变生物没什么两样。
而他们“时序”，就是这三头巨兽夹缝中的一只蚂蚁。
苏沐雨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回林川身上。他忘了他们，却用最纯粹的计算，为他们守住了最重要的东西——独立性。
她的视线跟着林川的手指，回到了地图的中心。
那里有一个被林川用红圈标记出来的位置。
废弃的医疗物资仓库。
他们计划中的“家”。
苏沐雨的心提了起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林川，这个仓库……它在哪个势力的影响范围内？”
林川的指尖在投影上放大那片区域。
仓库的坐标，恰好在一个非常微妙的位置上。
“评估显示，该地点位于铁壁公会东区日常巡逻路线的极限边缘。”
“同时，它处于黑曜公会西区活动范围的警戒边界。”
“距离南部狂鳄公会的核心混乱地带，直线距离，一点八公里。”
雷烈凑过去一看，眼角抽搐了一下。
那个红圈，正好卡在蓝色、黄色、红色三个区域的交界处，一个三不管的灰色地带。
“操！”雷烈忍不住爆了粗口，“我们这是要在三家大佬的眼皮子底下建房子？”
这比在悬崖边上跳舞还刺激。
任何一方心血来潮，把势力范围往外扩一点，他们这个“家”就会被瞬间碾碎。
苏沐雨也感觉头皮发麻。
这个选址，简直就是把“我们在这里”这几个字写在脸上，对着三家公会广播。
林川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数据构成的眼瞳倒映着那片三色交汇的区域。
“风险与收益对等。”他开口，声音平直得像机器，“此地是三方势力角力的真空地带，任何一方的大规模行动，都会立刻引起另外两方的警觉。因此，这里反而是大型冲突爆发概率最低的地点。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雷烈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个混蛋的逻辑，冷酷，却该死的正确。
就在雷烈和苏沐雨还在消化这个信息时，林川又补充了一句。
“此外，根据信号反向追踪分析……”他的眼瞳中，数据流再次加速奔涌，“目标‘陈深’，在离开后，并未返回东区，也就是铁壁公会的广播信号源方向。”
苏沐雨心里一紧。“那他去了哪？”
林川抬起头，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他去了西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