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在孟佳身后缓缓合拢。
里面，是王志强那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和一地狼藉的自尊。
外面，是法务部员工们刻意压低，却又难掩兴奋的议论。
“孟总今天……太帅了！”
“活该！让那姓王的平时牛逼！这下踢到钢板了！”
“你们说，董事长会怎么处理他？”
“处理？这种事，不直接开除留着过年吗？”
孟佳对身后的声音充耳不闻。
她踩着高跟鞋，穿过走廊，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向了电梯间。
她按下了顶层的按钮。
电梯平稳上行，金属墙壁上倒映出她毫无波澜的脸。
叮。
电梯门打开。
顶层。
这里，只有一间办公室。
董事长的办公室。
孟佳走到那扇厚重的，几乎看不到一丝缝隙的红木门前，抬手，轻轻叩响。
叩，叩，叩。
三声，节奏平稳，不急不缓。
“进。”
门内，传来一个厚重的中年男声。
孟佳推门而入。
没有奢华的装潢，没有夸张的摆设。
入眼的是一整面墙的巨大书柜，和一张足以当床用的巨大办公桌。
他没有抬头。
“说。”
一个字，沉稳，有力。
“董事长。”孟佳走到办公桌前，站定。“关于昨晚幸福里小区的舆论事件，我来向您汇报。”
“嗯。”
男人依旧看着文件。
孟佳没有在意对方的态度，开始用她一贯的，客观冷静的语调进行陈述。
“昨晚十二点，西区主干道的一块户外广告牌，开始播放我集团的负面信息。”
“内容主要包括三部分。”
“第一，物业经理李建军辱骂业主的电话录音。”
“第二，王志强副总在物业办公室，撕毁协议并发表不当言论的现场视频。”
“第三，幸福里小区与金碧辉煌小区的室内温度对比，以及部分内部供暖指标文件截图。”
她顿了顿，继续补充数据。
“事件发酵极快。截止到今天早上九点，相关话题‘一条马路两个世界’，在全网的阅读量，已经突破三亿。”
“本地热搜前十，有七条与我们有关。”
“集团的官方账号，以及我个人的社交账号，都收到了超过十万条质问和辱骂的留言。”
“公司的股价，在今天开盘后，三分钟内，下跌了七个百分点。”
一连串冰冷的数据，从她口中吐出，清晰，精准，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汇报完毕，她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董事长的雷霆之怒。
然而。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男人平稳的呼吸声。
他既没有暴怒，也没有质问。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在欣赏窗外的风景。
这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感。
许久。
男人终于开口了。
他的问题，却和孟佳预想的，完全不同。
“广告牌，是404律所投的？”
孟佳心里一凛。
“是。”
“主导这件事的律师，叫林默？”
“是。”
男人缓缓转过身。
他的相貌，并不出奇，甚至可以说有些普通，但那双眼睛，深邃得宛若古井，仿佛能洞穿一切。
孟佳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孟佳见男人不说话，又回复了一遍
“是的，董事长。”
男人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焦虑。
“王志强那个蠢货。”
男人抬起头，斜躺在那张宽大的皮椅里。
“他以为对方的目标，是那份可笑的协议。”
男人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线下用最粗暴的规矩，把人逼到绝路。”
“线上用最现代的武器，引爆舆论的审判。”
“先让你签一份根本不可能履行的协议，不是为了让你遵守，而是为了让你撕。”
“你一撕，他就赢了。”
“杀人诛心，滴水不漏。”
她自以为已经看清了林默的布局，但在董事长的分析面前，她才发觉，自己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董事长，将整个事件的脉络，看得通通透透。
“一个能把法律、人心、舆论玩到这种程度的年轻人……”男人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天花板，像是在自言自语。“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忽然把视线转回孟佳身上。
“你今天在法务部开的那个会，做得不错。”
孟佳一愣。
“王志强这把刀，钝了，也脏了，早就该扔了。”董事长的声音恢复了平静。“集团不需要一个只会用身份压人的副总，更不需要一个能被人轻易抓住把柄的蠢货。”
“但是……”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
“光扔掉一把钝刀，解决不了问题。”
“脓疮，还在骨头里。”
孟佳屏住了呼吸。
“董事长，您的意思是……”
“孟佳。”董事长叫了她的名字。“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八年。”
“八年了。”男人感慨了一句。“你是我亲手提拔上来的，你的能力，我看在眼里。”
“现在，我交给你一个任务。”
孟佳立刻站直了身体。
“请董事长吩咐。”
“第一，代表集团，发布公开道歉信，承认我们在管理和监督上的失职，承诺立刻整改。”
“第二，立刻恢复幸福里小区的正常供暖，保证室温达标。”
“第三，成立内部调查组，由你担任组长，彻查此事。王志强、李建军，以及所有相关人员，一律停职，接受调查。”
这一连串的指令，果断，狠辣，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孟佳一一记下。
“是，我马上去办。”
“等等。”董事长抬起手。
“还有第四件事。”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牢牢锁住孟佳。
“你去，替我约一下那个林默。”
“约他？”孟佳有些不解。
“对。”董事长笑了。“就说，我想请他喝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