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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霜,御膳房后院的油腻与喧嚣在深夜里沉淀为一种令人作呕的死寂。

冯承恩的身影如一道融入暗影的刀锋,悄无声息地绕过堆积如山的菜筐,领着两名心腹匠官直扑那座早已废弃的七号大灶。

这座灶台曾专为先帝晚年特供汤药,如今灶口已被厚重的铁板封死,上面落满了油灰与尘土。

冯承恩没有丝毫犹豫,屈指在铁板上轻叩三下,沉闷的回音证实了其后的空洞。

他与两名匠官对视一眼,各自取出特制的薄钢撬棍,寻准缝隙,以一种精准而沉默的默契同时发力。

只听“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锈死的铁板被硬生生掀开一角,一股混合着陈年草药、油烟和霉变气味的浊气扑面而来。

三人屏住呼吸,点燃了手中的“无烟烛”。

烛光如豆,却稳定异常,照亮了灶坑深处。

灶坑内壁并非寻常砖石,而是用耐火的青石板砌成。

在左侧约莫一人高的位置,几块青石板的颜色明显比周围更深,缝隙间也更干净,显然是近期被人动过。

冯承恩伸手触摸,指尖传来冰凉滑腻的触感,凑到鼻尖一闻,一股极其淡薄、却足以让他瞬间警觉的香气钻入鼻腔——是“凝神香”的油渍。

这种香品能安抚心神,常用于密谈或行险事之前,以防心绪不宁,留下破绽。

他示意匠官动手。

两人用特制的短凿和皮锤,小心翼翼地沿着缝隙敲击。

不过一刻钟,那几块青石板便被完整取下,一个仅容一人佝偻通过的漆黑暗道赫然出现。

暗道向下倾斜,空气污浊不堪,冯承恩将无烟烛探入,烛火晃动,证明内里尚有微弱气流。

他毫不迟疑,率先钻了进去。

通道内壁粗糙,满是刮痕。

行了约莫三十步,前方出现一个垂直向上的通风口,被生锈的铁栅栏封住。

冯承恩举烛凑近,目光瞬间凝固。

就在那锈迹斑斑的铁栅一角,竟挂着一枚断裂的玉扣。

玉扣质地温润,是上好的和田白玉,雕着一朵小小的祥云,断口处还勾连着一根紫色的丝绦。

这枚玉扣,他曾在稽香院的卷宗里见过图样。

皇后宫中那位资历最老、权势最重的掌事嬷嬷李氏,从不佩戴任何金银首饰,唯独腕间常年系着一条紫色丝绦,绦上系的,正是这样一枚祥云玉扣,据说是她入宫时家人所赠,从不离身。

冯承恩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玉扣取下,放入一个随身携带的琉璃匣中,用蜡封口。

证据确凿,这条暗道,正是景仁宫通往外界的死路之一,而李嬷嬷,便是走过这条路的人。

他没有久留,迅速带人复原了一切,仿佛从未来过。

当他将那枚封在琉桐匣中的玉扣呈现在沈流苏面前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沈流苏只看了一眼,便将匣子推到一旁,脸上没有半分喜悦。

她知道,一枚玉扣,一个嬷嬷,还不足以将一国之母连根拔起。

要让大树倾倒,必须先蛀空它的根基,让它从内部开始腐烂。

“还不够。”她淡淡地说了两个字,随即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提笔蘸墨。

这一次,她写的不是香方,而是律法。

当日上午,沈流苏以稽香院首卿之名,召集六尚局所有掌事女官于稽香院正堂议事。

这在宫中是前所未有之举,一个新设的院司,竟敢直接号令六尚局。

女官们心中虽有不满,但太庙一案余威尚在,无人敢公然违逆。

堂中香炉未燃,气氛肃杀。

沈流苏一身素色宫装,立于堂前,声音清冷而坚定:“诸位皆是执掌宫中事务之人,当知规矩二字重于泰山。然长久以来,宫中用香,全凭喜好,毫无章法,以致禁香流窜,阴私暗藏。太庙之事,便是明鉴。”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惊疑不定的脸,继续道:“自今日起,稽香院将推行‘香籍制度’。凡宫中用香,无论主仆,上至妃嫔,下至杂役,所用香品、用量、燃时、乃至香灰处置,皆须由各宫掌事宫女详细记录在册,每日一报,由稽香院存档备查。违者初犯记过,再犯加倍,三犯者,无论身份,一律逐出宫闱,永不录用!”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这哪里是管香,分明是给每个人都套上了一副无形的枷锁!

不等众人议论,沈流苏已命阿念将一卷抄录好的律令分发下去。

那正是她连夜拟定的《香律九条》,以朱砂墨写就,字字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其中最令人心惊的,是第七条:“私改香方、匿报香源、传递异息者,视同通逆。”

短短一句话,直接将“用香”这件风雅日常,升级成了关乎生死存亡的政治行为。

沈流苏看着那些女官们骤然惨白的脸色,心中冷笑。

她知道,这张网撒下去,那些曾经参与过密谋、手上不干净的人,会比谁都先感到窒息。

她们会开始疯狂回忆,自己某年某月某日,是否在哪次不经意的熏香中,留下了如今足以致命的证据。

恐惧,会让他们互相猜忌,彼此提防。

果然,律令张贴于各宫熏阁门前的第五日,景仁宫内部率先乱了阵脚。

先是那位掌香的李嬷嬷突然称病,闭门不出。

紧接着,两名贴身婢女在廊下为了一件小事争执起来,其中一人情急之下竟失声尖叫:“你少在这里装无辜!当年去沉香窟的时候,你不是也去了!”

话音未落,她便被另一人死死捂住嘴,连拖带拽地拉进了屋里。

这一幕,恰好被奉命巡查、佩戴着“静音陶环”的阿念听了个正着。

这陶环是沈流苏用特殊的多孔陶土烧制,能将远处微弱的声音汇集放大,是她安插在宫中各处的“耳朵”。

消息传回,沈流苏却依旧按兵不动。

她只是取过一本空白的《香律》副本,又拿出一张薄如蝉翼的桑皮纸,交给阿念,附耳低语了几句。

当晚,阿念趁着夜色,悄悄将那本《香律》塞进了李嬷嬷寝殿的床褥之下。

而那张桑皮纸,则被贴在了她日常所用的水盆内壁。

那纸无色无味,遇水也无碍,唯独遇到人手心的汗渍,才会缓缓显出字迹。

李嬷嬷本就心神不宁,夜里辗转难眠,半夜起身想喝口水定神,伸手入盆的一瞬间,指尖触到一片异样的滑腻。

她惊疑地抽出手,借着月光,只见那原本空白的纸上,竟赫然浮现出三个湿漉漉的大字:“你知道。”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催命符,瞬间击溃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她知道什么?

她知道暗道!

她知道名单!

她知道沈流苏已经知道了!

极度的恐惧让她做出了最愚蠢的决定——销毁证据。

丑时三刻,熏阁之内,李嬷嬷如同一个疯妇,颤抖着双手将一叠叠过往的用香记录册页塞进香炉,然后划燃了火折子。

就在火苗即将舔上纸张的瞬间,“吱呀”一声,阁门被推开。

沈流苏缓步而入,身后跟着面沉如水的冯承恩与四名手持水龙的稽香使。

清冷的月光从她背后照进来,将她的身影拉得颀长而可怖。

她没有怒斥,甚至没有看一眼瘫软在地的李嬷嬷,只是幽幽地指着那炉中尚未燃尽的账页,声音冰冷如铁:“你烧的不是纸,是皇后的命书。这上面的每一页,都记录着她曾经的命令,都是她亲手写下的罪证。”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那个琉璃匣,轻轻放在案上,匣中那枚断裂的祥云玉扣在月下泛着幽光。

“这扣子,是你三年前生辰时,皇后赏你的吧?”沈流苏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她很喜欢,一直戴着,直到那日从御膳房的地道回来,才慌忙摘下藏进袖中。可惜啊,太慌了,连断了都不知道。”

李嬷嬷抬起头,看到那枚玉扣的瞬间,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彻底瘫倒在地。

她所有的侥幸、所有的忠诚,在这一刻尽数崩塌,化为绝望的呜咽。

她招了,全招了。

皇后确实还有第二份名单,一份记录着所有参与太庙之乱的朝臣与宫人,甚至包括宫外接应的旧部,就藏在她寝殿那尊百鸟朝凤紫檀香柜的夹层里。

她们最后的计划,是在七日后的“先帝忌辰”发动。

届时百官入宫致哀,人心浮动,禁军守备也最为松懈,正是里应外合、发动宫变的最佳时机。

沈流苏静静听完,挥手命人将已经失魂落魄的李嬷嬷收押。

她没有立刻去搜查香柜,更没有提及那份名单的下落。

她只是转身,望向窗外如水的月色,低声对冯承恩道:“让她活着。她越怕,从她嘴里传出去的话,就越多,也越真假难辨。”

次日,一则消息如鬼魅般在宫中悄然流传:稽香院已掌握所有乱党的“气息特征”,只需一点他们曾经用过的香灰,便可验明正身,找到那份传说中的“最终名单”。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数名曾与景仁宫往来密切的嫔妃、乃至一些朝臣的家眷,当夜便不约而同地做了一件相同的事——焚烧掉自己库中所有可疑的香料,并用大量的花露、浓香反复沐浴,试图洗去身上任何可能存在的“嫌疑”。

她们自作聪明的举动,恰恰落入了沈流苏的算计。

那些突然暴增的、异于寻常的用香记录,以及清息牌上因浓香刺激而留下的异常痕迹,汇集成了一份新的名单,清清楚楚地摆在了她的案头。

沈流苏坐在灯下,翻阅着阿念刚刚呈报上来的“异常用香记录”,白皙的指尖在其中一个名字上轻轻一点,那是一位素来与世无争的四妃之一。

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轻声自语。

“她们不怕死,怕的是不知道谁会先出卖她们,怕的是自己成为被推出去的那个替罪羊。”

她的目光从纸上移开,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夜色深处,是景仁宫的方向。

“这一回,我不动手,她们自己会把皇后架上火堆。”

一切尽在掌握,只待收网。

先帝忌辰将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稽香院,等待着沈流苏祭出雷霆一击。

然而,就在忌辰的前一日,一则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消息从稽香院传出——首卿沈流苏,突然染上急症,卧床不起。

稽香院的大门,自此紧紧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