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顾言琛那句“嫁给我，好吗？”的尾音中，被无限拉长，直至凝固。
宴会厅内，所有细微的声响——远处侍者托盘上酒杯轻微的碰撞、宾客们压抑的呼吸、甚至那首缠绵悱恻的情歌副歌部分——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压垮人心的寂静，沉甸甸地笼罩着每一个角落。
数百双眼睛，如同数百个聚焦的镜头，一瞬不瞬地钉在舞台中央——不，是钉在顾言琛与林小溪之间，那不足一步之遥的方寸之地。
聚光灯的光晕忠诚地笼罩着他们，将两人与周围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光柱中，细小的尘埃缓慢浮动，像是一场无声的、金色的雪。
顾言琛的双手，依旧稳稳地托着那个深蓝色的丝绒戒指盒。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脉络清晰可见，泄露了他内心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无波。那双向来在谈判桌上运筹帷幄、在决策时斩钉截铁的手，此刻，在捧着这小小的盒子时，竟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虔诚的颤抖。
他的目光，如同最幽深的旋涡，牢牢地吸附在林小溪的脸上，不曾移开分毫。那里面有孤注一掷的决绝，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更有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的期待。他像是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而法官，就是他眼前这个早已占据他全部心神的女人。
在林小溪几乎停滞的呼吸和放大的瞳孔中，顾言琛捧着戒指盒的拇指，轻轻动了一下。
那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刻意拉长的、折磨人神经的仪式感。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在极致寂静中清晰可闻的弹簧机括声响起。
深蓝色的丝绒盒盖，应声而开。
仿佛潘多拉的魔盒被开启，刹那间，一道璀璨夺目的光华自盒内迸射而出！
不是那种刺眼的、俗气的光芒，而是一种内敛的、却又无比坚定的光华。宴会厅顶上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的万千光辉，仿佛在这一刻都被那盒子里的存在所吸引，心甘情愿地沦为陪衬。
一枚戒指，安静地躺在黑色的丝绒内衬上。
它的设计并非时下流行的繁复夸张，而是极致的简约与精巧。主钻是一颗纯净得毫无瑕疵的圆形明亮式切割钻石，大小恰到好处，既不会显得浮夸，又足以彰显其非凡的价值与心意。它被镶嵌在一个极其纤巧的铂金爪托上，最大限度地释放着它自身的火彩与光芒。
而真正令人屏息的，是主钻周围，那一圈密密匝匝、如同众星捧月般镶嵌的碎钻。它们太小，太密，以至于乍一看去，仿佛为主钻镶嵌上了一圈流动的、闪烁着细碎星芒的光环。每一颗碎钻都经过精心的切割和排列，与主钻的光芒交相辉映，共同构筑成一个完整而璀璨的星系。
这枚戒指，不像是一件冰冷的珠宝，更像是一件被倾注了灵魂的艺术品。它凝聚了星光，凝聚了月光，凝聚了眼前这个男人所能想到的、所有关于永恒与挚爱的想象。
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却仿佛拥有着摄人心魄的魔力，瞬间攫取了在场所有人的呼吸，包括林小溪的。
她的目光，被那璀璨的光芒牢牢钉住，无法移开。
大脑一片空白。
耳边嗡嗡作响，是血液急速涌向头顶的声音。
她能看到钻石每一个完美切面上反射出的、细碎如金沙般的光点，能看到铂金指环那冷冽而纯净的质感。甚至能想象出，这枚戒指戴在她无名指上，会是怎样的触感和重量。
太美了。
美得不真实。
美得……让她感到害怕。
这枚戒指，不仅仅是一件贵重的礼物，它是一个象征。象征着她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被他家族所认可的身份；象征着他跨越三年分离、历经挣扎悔恨后，最终捧到她面前的、毫无保留的一颗心；更象征着一条一旦踏上，就再也无法回头的、名为“婚姻”的道路。
“所以，”顾言琛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沙哑，像被砂纸打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压抑到极致的渴望，清晰地传入她的耳膜，也通过周围隐约的收音设备，扩散到寂静的会场，“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微微前倾了身体，将打开的戒指盒更近地递到她的眼前，那璀璨的光芒几乎要灼伤她的眼睛。
“不是弥补过去，” 他重复着，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坚定，仿佛要将这几个字镌刻进她的灵魂深处，“而是……共同创造未来。”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他看到她的震惊，她的茫然，她眼底汹涌的、几乎要决堤的情感，但也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深藏的恐惧与挣扎。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知道她在怕什么。
他知道那场被迫的分离，像一根毒刺，至今仍深埋在她心底，从未真正拔出。他知道他曾经的“为你好”，成了伤她最深的利刃。他知道白薇事件带来的阴影，让她对“承诺”和“公开”产生了本能的警惕。
他恨透了曾经的自己，那个自以为是的、愚蠢的顾言琛。
所以，他选择站在这里。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所有的软肋、所有的悔恨、所有的爱意，都毫无保留地摊开在她面前。他用这种近乎极端的方式，斩断自己所有的退路，也向她证明——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开她的手。任何风雨，他都会挡在她身前。任何阻碍，他都会亲手铲平。
他不要她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他要给她一个光明正大的、被所有人祝福的未来。
而这个未来，必须以这枚戒指为起点。
“嫁给我，好吗？”
最后这五个字，他几乎是用气音问出来的，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求，一种近乎脆弱的小心翼翼。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全宇宙的星光，也盛满了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卑微的期待。
他维持着俯身递出戒指的姿态，像一个等待救赎的信徒，等待着她的回应。
周围的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液体，让人呼吸困难。
林小溪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那枚戒指的光芒太耀眼，他眼中的情感太灼热，周围投来的目光太复杂……这一切都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着她，让她几乎要窒息。
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像要跳出来一样。
答应他。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尖叫。你爱他！你等这一天等了多久？跨越了三年痛苦的分离，经历了重逢后无数的试探与挣扎，你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他在向你承诺未来，一个只有你们两个人的、崭新的未来！
可是……
另一个声音，带着冰冷的寒意，从心底最深的角落升起。
当众答应？
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
如果……如果这只是另一场梦呢？如果承诺之后，还有更深的伤害呢？机场分别时他那痛苦却无奈的眼神，白薇挽着他手臂时那刺目的画面……这些记忆的碎片，如同鬼魅般闪现，让她刚刚被爱意充盈的心脏，瞬间被一种熟悉的恐慌攫住。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声带被无形的手扼住，所有的语言都卡在了那里。
她看着他。
看着他那双因为长久的等待而开始流露出不安的眼睛。看着他额角那滴终于承受不住重力、沿着鬓角缓缓滑落的汗珠。看着他紧抿的、线条优美的薄唇，那上面还残留着昨晚临别时，他印在她额头上那轻柔触感的温度。
爱意与恐惧，如同两条疯狂的巨蟒，在她体内激烈地缠斗、撕咬。
理智告诉她，应该答应。情感却因为过去的创伤而畏缩不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顾言琛眼中的光芒，那如同星河般璀璨的期待，在她长久的沉默中，开始一点点地、缓慢地碎裂。一丝清晰的恐慌，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深邃的眼底漾开涟漪。他托着戒指盒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更加苍白。
他几乎要忍不住再次开口，想要呼唤她的名字，想要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这时——
林小溪猛地深吸了一口气。
那动作很大，带动了她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那片溺毙人的情感沼泽中，暂时挣脱出来，攫取到一丝赖以生存的氧气。
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尽管那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轻得像羽毛拂过水面，却清晰地穿透了这死寂的空间：
“顾言琛……”
她叫了他的名字。
全名。
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顾言琛的心脏骤然紧缩，几乎要停止跳动。他屏住呼吸，等待着她的下文，等待着那决定他天堂还是地狱的判决。
（第29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