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强和赵志远的生活刚刚恢复平静。另一件关乎家族的大事却悄然降临——马老太病倒了。
起初只是些老人常见的小毛病,咳嗽、气短,大家都以为是年纪大了,没太在意。
但没过多久,病情急转直下,送到县医院一检查,是急性肺炎引发了多种基础病并发症,情况十分危急。
然而,马老太年事已高,身体器官早已衰竭,如同风中残烛,经不起这般大病的折腾。
尽管子女们倾尽所有,请了最好的医生,用了最好的药,日夜精心照料,老太太在顽强地与病魔抗争了半个多月后,还是没能挺过去,在一个安静的凌晨,溘然长逝。
消息传来,马家上下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老马书记仿佛一夜之间又苍老了许多,挺直了一辈子的腰板也有些佝偻了,但他强忍着悲痛,主持大局。
马老太的葬礼,办得风风光光,体面而隆重。
马小文承担了大部分费用,其他子女也根据自身情况尽心尽力。灵堂设在老马书记家的堂屋里,花圈挽联从屋里一直摆到院外,绵延了半条巷子,前来吊唁的亲朋故旧、乡里乡亲络绎不绝。
出殡那天,场面更是令人动容。
马家的子孙辈,无论在外是老板、是干部、是普通职工,此刻都披麻戴孝,齐聚一堂。
杜强和志远作为外孙,也穿着重孝,跟在送葬的队伍后面。
马小文、马秀玲等子女扶着灵柩,哭得撕心裂肺,那是不舍母亲离去的锥心之痛。
送行的队伍浩浩荡荡,吹鼓手吹奏着哀乐,纸钱漫天飞舞。路旁的村民们看着这整齐、孝心满满的队伍,尤其是看到马家那些在外面都混得不错的子孙辈一个不落地回来尽孝,无不感叹唏嘘:
“瞧见没,还是老马书记有福气啊!”
“是啊,子孙满堂,个个都出息,还都这么孝顺。”
“你看那个,是他外孙杜强吧,听说前段时间家里出了那么大事,也挺过来了……”
“那个高个子是志远,在县城开车行,生意做得不错,人也仗义……”
“小文更不用说,听说在县城也买了房,混的不错,这次老太太的事,全是他扛着……”
这些议论声,混杂在哀乐和哭声里,是对马老太一生的告慰,也是对老马书记治家有方、门风淳朴的最高赞誉。
尽管悲伤弥漫,但这一刻,马家展现出的凝聚力与孝道传承,在这片土地上,赢得了他人的尊重和羡慕。
马老太入土为安,与马家的列祖列宗团聚。老马书记站在新坟前,久久不语,浑浊的老眼里泪光闪烁,但看着身后黑压压一片、团结一致的儿孙晚辈,他颤抖的手最终只是轻轻挥了挥。
生活,再一次以它残酷而又温柔的方式,翻过了一页。
留下的,是失去至亲的永恒伤痛,也是血脉亲情在苦难中淬炼出的、更加坚韧的光芒。
马老太的“三七”纸烧过,萦绕在马家的浓重悲恸渐渐化为了绵长的思念。
按照老规矩,也为了避免日后纷争,在老马书记的主持下,马家召开了一次正式的家庭会议,商议“分家”事宜。
其实马家也没什么丰厚的家产,主要就是老马书记现在住的这栋有些年头的祖屋,以及一些老物件和有限的存款。
堂屋里,马家兄妹几个以及马小文悉数到场。孙辈的杜强、赵志远等人也都在旁陪着,既是见证,也是一种家族凝聚的象征。
老马书记坐在主位的旧藤椅上,面前放着一个搪瓷茶缸,眼神扫过自己的儿女们,缓缓开口,声音带着老人特有的沙哑,却异常清晰:“你们娘走了,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撑几天。趁着今天人齐,把家里这点事说道说道,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他首先提到了存款:“家里也没多少积蓄,你娘看病、发送,花了不少。剩下的,加上你们后来塞给我我没要的,拢共还有五万块钱。这钱,”他看向几个女儿,“秀玲你们姐妹三个平分。小文不缺这个,就别要了。”
马秀玲刚想说什么,被老马书记用眼神制止了。
接着,是最重要的祖屋。众人都安静下来。老马书记摩挲着藤椅的扶手,目光里充满了对这老屋的眷恋:“这房子,是我和你娘结婚时候盖的,一辈子了。地方旧,也不值什么钱,但是个根儿。”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小儿子马小文身上:“小文,这房子,我打算留给你。”
此言一出,堂屋里安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虽然大家心里都有些预料,但真听到父亲亲口说出来,感觉还是不一样。按照很多地方的旧俗,房子传给儿子,尤其是最小的儿子,也属常见。
马小文愣了一下,立刻就要站起来推辞:“爹,这不行!我在省城有房子,这老屋留给姐姐她们……”
“你听我说完!”老马书记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看向其他子女,“这房子留给小文,不是偏心,是指望他以后能多回来看看,给我,还有你娘,上上坟,烧烧纸,让这个‘家’不至于散了烟火气。无论他在外面混的多好,但根儿不能忘,这老屋,就是他的根。”
他目光扫向秀玲她们:“你们姊妹几个,有没有意见?”
马秀玲率先开口,语气真诚:“爹,我们没意见。小文对娘、对这个家付出最多,房子留给他,应该的。我们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本来也不该争这个。”她说着,眼圈微红,是想起了母亲,也是为弟弟得到认可而欣慰。
三姐和三姐夫也连忙表态:“没意见,爸,您决定就好。小文担得起。”
老马书记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神色,点了点头。他最担心的就是子女因为这点家产心生嫌隙,现在看来,他马家的儿女,都是明事理、重情义的。
“小文,”老马书记又看向儿子,“房子给你,不是白给。我有两个条件。”
“爹,您说。”马小文坐直了身体。
“第一,这房子不许卖!除非哪天村里统一规划,实在保不住了。这是祖业,得留着。”
“第二,我活着,还住这儿。等我哪天走了,这房子你得时常回来打理,别让它塌了、荒了。逢年过节,带你老婆孩子回来住住,让你娘……也能看看你们。”
马小文听着老马书记的话,看着老人殷切又带着一丝恳求的眼神,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汉子,鼻子一酸,重重点头:“爹,您放心!房子在,根就在。我马小文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一定把老屋守好!以后我一定常带孩子们回来,让他们也知道,他们的根在这儿!”
“好!好!”老马书记连说了两个好字,端起搪瓷缸,的手有些颤抖,喝了一大口水,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分家的事,就在这种出乎意料的和谐与互相体谅中定了下来。没有争吵,没有算计,有的只是对父母的孝心、对血脉亲情的共同守护和对家族根脉的认同。
杜强和赵志远在一旁看着,听着,心中都感触良多。
他们见证了马桂兰与杜安泰悲剧性的生死相随,也经历了被马家旁支贪婪纠缠的烦扰,此刻又目睹了马秀玲兄妹之间这种深明大义、互相扶持的亲情。
这让他们更加深刻地理解到,一个家庭的维系,靠的不仅仅是血缘,更是无私的付出、宽厚的包容和共同的责任。
马家的这一次家庭会议,仿佛一种无声的洗礼。它宣告了一个时代的逐渐落幕,也预示着新的传承的开始。
老屋依旧,庭院深深,未来的日子里,它将承载着新的记忆,等待着远方的游子,一次次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