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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历史军事 > 白衣盗 > 第31章 义盗行径撼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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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返回京城的泥泞道路上颠簸摇晃,车厢内却异乎寻常的寂静。李致贤靠在厢壁上,双目微阖,看似在闭目养神,脑海中却如同沸水般翻腾不息。林慧姑那平静中带着坚韧的面容,慈幼局里孩子们隐约的读书声,与“蒙面客”留下的来去无踪的银钱米粮、书籍笔墨,交织成一幅复杂难言的图景,不断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

“劫富济贫”这四个字,他从前只在话本传奇中见过,总觉得带着几分虚妄与僭越。律法森严,自有其度量和惩戒,岂容私刑裁断?可如今,这活生生的事例就摆在眼前。茂儿爷所盗者,如刘御史、如官仓贪墨之辈,确系民怨沸腾之徒;其所济者,却是慈幼局中这些真正无依无靠、饥寒交迫的孤儿。那些上等的书籍笔墨,更是清晰地传递出一个超越简单生存需求的信号——他们希望这些孩子,能有更好的未来。

这不再是简单的“盗”,其行为背后,蕴含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义”与对未来的“投资”。这远比单纯的杀戮或掠夺,更令人心惊,也更……难以用简单的“对错”来评判。

他不由得再次想起黄惜才那套“神妖论”:“神未必善,妖未必恶,善恶在乎心而非形。” 当时只觉惊世骇俗,如今身处这情法冲突的旋涡中心,再品此言,竟觉字字千钧,重若泰山。张世荣之流,位居庙堂,形同神明,其心可诛;茂儿爷身为钦犯,形同妖邪,其行却暗合天理人心。

“律法……公道……”李致贤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他一直以来秉持的信条。律法若不能彰显公道,反而成为庇护奸恶的屏障,那么坚守这样的律法,意义何在?自己这个中枢令,究竟是在维护秩序,还是在为虎作伥?

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与自我怀疑,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头。他自幼苦读圣贤书,笃信“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坚信朝廷法度是维系天下的基石。可现实却给了他沉重一击。他奉旨查案,却处处受制于盘根错节的贪腐势力;他想依法办事,却发现律法的刀刃似乎总也砍不到该砍的人身上;而那个他理应缉拿的“贼”,却在做着他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用某种离经叛道的方式,践行着一种原始的、却直指人心的“公道”。

这难道就是陛下所说的“固本清源”吗?清除的,究竟是茂儿爷这样的“流寇”,还是张世荣那样的“根源”?

马车驶入京城,喧嚣的市声透过车壁传来,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膜,无法侵入他纷乱的内心。他没有回衙门,也没有回府,而是让车夫将马车驶到了离中枢令衙门不远的一处僻静河岸。

冬日的河岸,寒风凛冽,枯柳低垂,河水浑浊,缓缓东流。李致贤下了马车,屏退李福,独自一人沿着河岸缓缓行走。冰冷的河风扑面而来,吹得他官袍下摆猎猎作响,却也让他沸腾的思绪稍稍冷却。

他需要冷静,需要跳出“中枢令”的身份,重新审视这一切。

从案件本身来看,茂儿爷无疑触犯了律法,其行为破坏了秩序,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此案的特殊性在于,其目标选择的精准性,以及其财物去向的“济贫”属性,使得它绝非普通的刑事案。它更像是一种……针对现有秩序不公的激烈反抗,一种以非法手段追求实质正义的极端尝试。

那么,他李致贤,在这个案件中,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是坚定不移的执法者,无视其行为中的“义”之成分,全力缉拿,以维护律法绝对的权威?哪怕这可能会让慈幼局的孩子们失去赖以生存的接济,甚至可能扼杀一种……虽然畸形,却真实存在的“清流”?

还是说,他应该更灵活地看待此案,将重点从单纯抓捕茂儿爷,转移到利用此案,去揭露和铲除那些真正腐蚀朝廷根基的“根源”——比如张世荣及其党羽的贪腐网络?若是后者,那么茂儿爷及其背后的力量,或许并非敌人,而是一把可以借用的,虽然危险却足够锋利的刀。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惊肉跳。与“盗”合作,形同玩火,一旦事发,便是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皇帝虽然暗示了“固本清源”,但绝不可能明示或默许他与钦犯合作。

可是,若不如此,他孤身一人,如何对抗盘根错节的张世荣势力?如何在被架空的情况下,完成陛下“清源”的期望?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案子陷入僵局,最后要么不了了之,要么随便找个替罪羊结案,让真正的蠹虫继续逍遥?

他停住脚步,望着眼前沉郁的河水。河面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深邃不见底,如同他此刻面临的抉择。

他想起了离京赴任前,恩师的叮嘱:“致贤,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然京城非静水,乃龙潭虎穴,凡事需三思而后行,但求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若拘泥于律法条文,坐视慈幼局孩童冻饿,坐视贪官污吏横行,而放任能给予他们一线生机者被缉拿,自己……能无愧吗?

若行险与“盗”合作,纵然能暂破僵局,扳倒奸佞,但此举本身便是对朝廷法度的践踏,自己……又能无愧吗?

两种选择,似乎都无法真正做到“问心无愧”。

他陷入了一个无比艰难的伦理困境。

不知在河边站立了多久,直到手脚都已冻得有些麻木,李致贤才缓缓转过身,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些之前未曾有过的复杂与决绝。

他还没有最终的决定。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简单地以“抓贼”的心态来处理此案了。他必须重新评估茂儿爷这个人,重新定义此案的性质。

回到马车旁,李福立刻递上一个暖手炉,担忧地看着他:“老爷,您没事吧?”

李致贤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接过手炉钻进了车厢。

“回府。”他沉声吩咐。

马车再次启动。车厢内,李致贤靠在软垫上,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微弱暖意,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需要时间消化今日的冲击,需要权衡利弊,需要找到一个既能恪守臣子本分、不负圣恩,又能不违背内心良知与“清源”初衷的平衡点。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他心潮起伏,难以决断之际,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已经悄然酝酿,并将很快把他卷入更深的旋涡之中,逼迫他做出最终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