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队仓惶撤退的影像，通过特殊的因果道标，跨越无尽维度，投射在青霄剑灵的感知中。
那片无声吞噬一切的灰雾，那位剑帝以身殉道却连“道”一同被抹除的景象，如同冰冷尖锥刺入青霄剑灵的灵体核心。
在那由纯粹愿力构成的温暖池水中，他的虚影颤抖得愈发剧烈——不是恐惧，而是守护者面对无法理解的威胁时，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与战栗。
“归墟……这到底是什么？”青霄的声音在本源之海中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引动着池水泛起涟漪。
他“目光”扫过两界：星河流转，文明鼎盛，亿万万生灵正在修行、探索、相爱、传承。
剑尊凌天南失踪前发回的最后一个坐标，正位于那片正在被灰雾吞噬的星域边缘。而此刻，灰雾扩张的速度正在加快，每时每刻都有相当于一个中等星系的区域被彻底抹除。
没有过程，只有结果。
存在之物化为虚无。
青霄凝视着自己光芒凝聚的“手”，其中流淌着万剑星盟亿万剑修的信仰，叶云留下的道统，那些在“天罡护道之战”中牺牲者未散的执念……这是他能动用的全部力量，是足以重塑星辰、逆转生死的伟力。
但在那灰雾面前，却显得如此苍白。
“如果连攻击都会被‘归墟’……”青霄的声音低沉下去，“那我们该如何守护？”
答案或许只有一个。
深入本源，直面真相。
做出这个决定时，青霄剑灵的虚影完全凝固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强行沟通星海界心，即这个宇宙的至高天道，是叶云生前都极少尝试的禁忌之举。
界心深藏于本源之海最深处，是宇宙所有法则的源头与终点，其本身并无意识，只有运转规律。强行与之连接，轻则灵体受损，重则被同化为宇宙法则的一部分，失去自我。
但此刻，别无选择。
“吾以剑灵之身，承叶云之道统，担两界之守护。”青霄的声音在本源之海中庄严响起，“今宇宙面临存续之危，万灵不知劫难将临。吾愿以灵体为引，溯源归墟之真相，纵身陨道消，亦不悔。”
话音落下，青霄剑灵的虚影猛然爆发璀璨光芒。
他不再维持人形，而是化作一道纯粹的光之洪流，那是由亿万万愿力凝聚、被叶云剑意淬炼了数万载的灵体本质。光流如剑，直刺本源之海深处。
“第一重法则障壁，破！”
光流撞上一层无形的壁垒，那是宇宙自我保护的本能。时间法则在这里扭曲，空间维度在此地折叠，因果链条如锁链般缠绕而来。寻常帝君至此，瞬息间就会迷失在无尽时空回廊中，直至寿元耗尽。
但青霄不是帝君。
他是剑灵，是超越了生命形态的灵体存在，是叶云以毕生剑道与半身精血锻造的守护之器。他无视时间的冲刷，斩断空间的束缚，以愿力为刃，以剑意为锋，强行破开障壁！
代价是他的灵体亮度肉眼可见地黯淡了十分之一。
“继续。”
光流没有丝毫停留，继续深入。
“第二重因果迷障，斩！”
这里是一切因与果的源头。无数可能性如蛛网般展开，每一个选择都会诞生亿万条平行时间线。
青霄看到了宇宙诞生的第一个奇点爆炸，看到了生命最初的单细胞分裂，看到了叶云第一次握剑，看到了自己从剑胚中被锻造而出……
如果迷失在这些因果中，他的意识会被无限分化，最终消散。
但青霄只有一个念头：溯源归墟真相。
他斩断所有无关因果，只保留与“归墟”相关的线索——万年前的一次微弱波动，五千年前的一次异常潮汐，百年前的一次规则紊乱……所有线索如丝线般汇聚，指向同一个方向。
灵体又黯淡了十分之一。
“第三重存在之壁，穿！”
这是最危险的关卡。存在本身在此地被质疑：你为何存在？你凭什么存在？你的存在有何意义？
无数拷问如亿万利剑刺入灵体核心。青霄感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构成灵体的愿力开始松动，那些被他守护的生灵的信仰、那些传承叶云道统的剑修的信念、那些在历次劫难中牺牲者的执念……它们都在发问：
“你的守护，有意义吗？”
“如果一切终将归墟，我们的奋斗、我们的传承、我们的文明，又有何价值？”
青霄的光流几乎要溃散了。
但就在此时，他灵体最深处，一道烙印骤然亮起——那是叶云留下的最后一道剑意，不是力量，而是一个问题，一个叶云穷尽一生都在追寻答案的问题：
“剑为何而鸣？”
不是为了杀戮，不是为了征服，不是为了证明。
剑鸣，是为了守护值得守护之物；剑锋，是为了斩开前行的道路；剑道，是为了让后来者能走得更远。
哪怕终将归墟，存在的过程本身，就是意义。
“吾存在，因为吾要守护。”青霄的声音在本源之海深处响起，坚定如初，“吾守护，因为那些存在值得被守护。纵使终焉必至，在终焉来临前的每一刻光芒，都是对虚无最好的回答！”
光流重新凝聚，比之前更加璀璨！
他穿透了存在之壁。
灵体已黯淡过半，但他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宇宙的界心。
眼前没有实体，没有光芒，没有声音。只有纯粹的概念，是“存在”这个概念本身的具体化。在这里，时间没有意义，空间失去维度，因果不复存在。只有宇宙从诞生到终结的全部信息，如同展开的无尽画卷。
青霄的光流小心翼翼延伸出感知的触须。
他“询问”归墟。
界心做出了回应。
不是语言，不是影像，是直接将信息烙印在青霄的灵体核心——
纪元前不可计数的岁月。
存在一个超越了多元宇宙的概念体：永恒之域。
那并非实体世界，而是所有可能性、所有存在形式、所有法则的源头与终点。在那里，没有时间流逝，没有空间限制，没有生与死的区别。只有无尽的“存在”本身。
而永恒之域有一个运转规律：定期“清理”。
当多元宇宙因文明发展、法则衍化、生命繁衍而变得过于“臃肿”时，永恒之域会产生一种自我调节机制——释放归墟之息。
那不是攻击，不是毁灭，而是“格式化”。
如同农夫收割成熟的庄稼，为下一季播种腾出土地；如同画家擦去画布上过于繁杂的色彩，准备新的创作；如同程序员删除冗余数据，优化系统运行。
归墟之息所过之处，一切存在——物质、能量、法则、概念、记忆、因果——都会被彻底抹除，回归到永恒之域的原始状态，等待下一次的“创生”。
每一次归墟潮汐，都是无数世界的终末。
而青霄所在的这个宇宙，正处于这一轮“收割”的边缘。
更可怕的是——这次归墟潮汐，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因为在过去数十万年间，这个宇宙涌现出了太多强大的文明，诞生了太多触及法则本质的生命体，衍化出了太多复杂的因果链条。
尤其是叶云推动两界交融后，剑道纪元达到鼎盛，宇宙的“信息密度”和“法则复杂度”已经接近了永恒之域允许的临界值。
所以，归墟之息提前了。
而且来得更猛烈。
星盟观测到的“归墟之眼”，就是永恒之域在这个宇宙打开的“排放口”。那些灰雾，就是正在渗入这个宇宙的归墟之息的前锋。
当排放完全打开时，整个宇宙将在十二个标准宇宙年内，被彻底抹除。
无物可逃。
无处可躲。
因为“存在”本身，就是归墟的目标。
信息流结束的瞬间，青霄剑灵的光流几乎要彻底熄灭。
真相的重量，超出了他能承受的极限。
这不再是战争，不再是劫难，这是宇宙级别的“新陈代谢”，是超越了善恶、超越了强弱、超越了所有生命认知的终极法则。
剑道？法则？帝君？在【永恒之域】面前，都只是“需要被清理的冗余数据”。
那位剑帝的牺牲，那些被吞噬的星辰，那些正在扩张的灰雾……都只是这个宏大清理过程的微不足道的前奏。
青霄的光流在本源之海深处剧烈颤抖。
绝望吗？
是的，深入骨髓的绝望。
但就在灵体即将彻底涣散的瞬间，青霄“看”到了界心传来的另一段信息——那是隐藏在归墟真相背后的，更深层的秘密。
永恒之域并非无情。
它释放归墟之息，是为了“新生”。
每一次清理之后，都会有一次更大规模的创生。旧宇宙的“信息精华”——那些最璀璨的文明成果、最感人的生命故事、最坚定的守护意志——会被【永恒之域】吸收、转化，成为新宇宙诞生的“种子”。
归墟不是终点。
是轮回的一部分。
但这个过程对旧宇宙的生命来说，就是彻底的终结。因为他们的个体意识、他们的记忆、他们的爱恨情仇，都会在归墟中消散。只有那些达到了“概念级”的存在——比如将自身存在烙印在宇宙法则深处的至强者——才有可能在轮回中保留一丝痕迹。
叶云达到了吗？
青霄不知道。
但此刻他知道了一件事：如果什么都不做，这个宇宙的所有生灵，所有文明，所有他们珍视的一切，都将在十二年内彻底消失。
而如果做些什么……
界心的信息流中，闪现了一个微弱的可能性。
【归墟之息】虽然无法被“存在之力”抵抗，但它有一个特性：它只清理“过于臃肿”的部分。如果一个文明、一个生命体，能够将自身存在“简化”到极致，简化到只保留最核心的本质，那么就有可能延缓被归墟的时间。
甚至——如果简化到某个临界点以下，可能会被【永恒之域】判定为“无需清理”，从而在轮回中保留下来。
但这个临界点在哪里？如何简化？
界心没有答案。
那需要生命自己去寻找。
青霄的光流开始缓缓上浮。
返回的过程比下来时更加艰难。灵体已经黯淡到只剩最初的三成亮度，意识模糊不清，随时可能彻底消散在本源之海中。
但他坚持着。
因为他必须将真相带回去。
无论那真相多么令人绝望。
悬剑天宫，七日之后。
秦风帝君站在观星台上，面容比七天前苍老了百岁。他身后，瑶光、北斗两位帝君同样脸色沉重。更远处，是星盟最高议会的十七位常任议员，每一位都是帝君级存在。
整个星盟最顶尖的力量，几乎全数聚集于此。
但他们脸上没有往日的威严与自信，只有凝重，甚至……恐惧。
七天前，三位帝君带回了观测数据。经过最高议会的反复验证，他们得出了一个令人崩溃的结论：那种灰雾，他们现有的任何手段都无法对抗。
不是打不过，是根本“不能打”。
任何攻击都会招致自身的“归墟”。
而灰雾扩张的速度正在加快。按照目前的趋势，最多三年，就会触及星盟的核心星域。十年之内，整个已知宇宙都会被吞噬。
“撤退方案讨论得如何？”秦风沉声问。
一位负责战略的议员苦涩摇头：“无用。灰雾扩张是全方位的，没有方向可以躲避。而且我们的探测表明，宇宙的边缘也在被吞噬。这是一场……无处可逃的清理。”
“难道就这样等死？”北斗帝君一拳砸在玉案上，案台化为齑粉。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就在这时，悬剑天宫中央的空间突然泛起涟漪。
一道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光流，艰难地从虚空中渗出，缓缓凝聚成青霄剑灵的虚影——但此刻的虚影，比之前稀薄了十倍不止，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青霄前辈！”秦风帝君一惊，连忙上前。
所有帝君都站了起来。他们知道青霄剑灵的特殊，知道他是叶云留下的最后守护者。如果连他都……
“我……去了界心。”青霄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知道了……真相。”
他耗费最后的力量，将界心传来的信息——关于永恒之域，关于归墟潮汐，关于宇宙轮回——全部投射到在场每一位帝君的识海中。
信息接收完毕的瞬间。
噗通。
一位以心境稳固着称的老牌帝君，直接瘫倒在地，道心崩溃。
另一位女性帝君捂住嘴，泪水无声滑落。
北斗帝君双目赤红，浑身颤抖。
瑶光帝君闭上眼睛，星辰虚影在她周身明灭不定，显露出内心的剧烈波动。
秦风帝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他的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刺入掌心，金色的帝血顺着指缝滴落，在白玉地面上绽开凄艳的花。
真相，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残酷。
这不是敌人，是法则。
不是劫难，是归宿。
“十二年……”一位议员喃喃道，“我们只有十二年……”
“不是十二年。”青霄的虚影更加稀薄了，“灰雾扩张在加速。按照界心给的模型，星盟核心星域……最多坚持七年。宇宙边缘，现在就已经在消失了。”
七年。
这个词如重锤击打在每个人心头。
“难道……真的没有任何办法？”瑶光帝君看向青霄，眼中还带着最后一丝希冀。
青霄沉默了许久。
就在他的虚影即将彻底消散前，他说出了界心信息中那个微弱的可能性：
“简化存在。”
“归墟只清理过于臃肿的部分。如果我们能将自身存在——无论是个人，还是文明——简化到极致，只保留最核心的本质，那么或许……能延缓被吞噬的时间。”
“甚至，如果简化到某个临界点以下，可能在轮回中保留一丝痕迹。”
说完这句话，青霄的虚影终于支撑不住，彻底消散，只留下一缕微弱的灵光，飘回本源之海深处温养。
他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恢复。
但他已经把真相和最后一丝希望，带回来了。
青霄消失后，悬剑天宫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简化存在。
这四个字，听起来简单，但细想之下，却比死亡更加残酷。
对个人而言，简化存在意味着什么？放弃修为？放弃记忆？放弃情感？放弃自我意识？如果连这些都放弃了，那“我”还是“我”吗？
对文明而言，简化存在意味着什么？放弃科技？放弃艺术？放弃历史？放弃传承？如果连这些都放弃了，那文明还有什么意义？
“这是要我们……自愿退化？”一位议员苦涩地说。
“不是退化。”秦风帝君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是……涅盘。”
他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光芒——那是绝境中挣扎求生的光芒。
“诸位，我们还有七年。”
“七年时间，我们要做两件事。”
“第一，启动‘火种计划’。集中全星盟的资源，挑选最有潜力的种子，尝试用青霄前辈说的‘简化存在’之法，看能否找到在归墟中幸存的可能性。”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
秦风帝君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帝君。
“我们要在归墟吞噬一切之前，为这个宇宙，留下最后的印记。”
“如果注定要被清理，那就在被清理之前，让我们的文明绽放出最璀璨的光辉！让我们的剑道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让我们的故事、我们的精神、我们的意志，烙印在宇宙法则的最深处！”
“这样，即使我们消失了，即使这个宇宙被归墟了——”
“我们的痕迹，也有可能被永恒之域吸收，成为新宇宙诞生的种子！”
“这，就是我们最后的战斗！”
“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存在过的证明！”
话音落下，所有帝君眼中，都燃起了同样的火焰。
绝望中的火焰。
终焉前的倔强。
会议结束后，星盟最高议会发布了自成立以来最简短、也最沉重的通告：
至暗时刻已至，归墟不可抵抗。但剑鸣不会止息，文明不会低头。全体星盟成员，做好最后七年的准备。让我们以最璀璨的方式，走向终焉。
通告发出的瞬间，整个两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然后是爆发。
不是恐慌，不是混乱，而是一种奇特的……平静的疯狂。
既然注定要消失，那就让消失前的每一刻，都活得淋漓尽致！
剑修们开始更加疯狂地论剑、悟道、突破——不是为了变强抵抗归墟，而是为了在剑道的巅峰，见证最后的风景。
学者们开始焚膏继晷地研究、记录、传承——不是为了延续文明，而是为了让文明的最后光芒，更加耀眼。
艺术家们开始创作前所未有的作品——不是为了流传后世，而是为了在归墟降临前，留下最美的瞬间。
爱人们相拥更紧，亲友们相聚更多，师徒们传承更用心……
整个宇宙，进入了一种悲壮而绚烂的“终末狂欢”。
而与此同时，在星盟最高层的隐秘实验室中，“火种计划”悄然启动。秦风帝君亲自坐镇，青霄剑灵带回的那缕微弱灵光被置于实验室核心，作为“简化存在”研究的指引。
他们要在这最后七年里，找到那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在绝对的归墟中，保留一丝存在的痕迹。
本源之海深处。
青霄剑灵的那缕灵光在愿力池水中缓慢温养。
他的意识尚未恢复，但在最深层的灵体核心，一个念头已经烙印：
“简化存在……”
“保留本质……”
“但什么才是本质？”
“剑道的本质是什么？文明的本质是什么？生命的本质是什么？”
这些问题，将成为接下来七年，整个宇宙所有智者、所有修士、所有生灵，共同追寻的答案。
而在那无尽的黑暗深处，“归墟之眼”正在缓缓扩大。
灰雾弥漫的速度，又加快了。
星海的灯火，能否在终极的黑暗降临前，找到延续的火种？
时间，开始倒数。
七年。
最后的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