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乐文小说!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你知道配方?”

这句话不是问出来的,而是孙志喉咙里挤出来的,他手里的镊子一松,那截断裂的游丝跌落在黑天鹅绒衬垫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微响。

苏晚晴也没说话,只是那双习惯了审视财务报表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林旬的侧脸,试图找出哪怕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那是袁问心。

是那个年代把钟表做成神话的疯子,他的独门绝技,如果是那么好破解的,这“天机”也不至于成了一块心病。

林旬没有解释他是怎么在一个落满灰尘的欧洲古堡里,对着那台十八世纪的天文钟拆解了整整三个月,也没有提那本用古法文写的维修手记,他只是走到那堆复杂的零件前,手指虚空画了个圈。

“这不是玄学,是材料学。”

林旬的声音平稳得像是一台校准过的仪器:“袁大师当年的路子走对了,但他受限于那个时代的冶金条件,这种恒弹性合金,在西方叫‘艾林瓦’,核心在于镍、铁、铬的特定晶格排列,利用磁致伸缩效应抵消热膨胀,说白了,就是让金属‘忘记’温度。”

他转过身,看着还没缓过神的两人,嘴角并没有什么这就搞定的轻松,反而透着股子即将开战的严峻。

“对于蓝图公司,这是老天爷赏饭吃,也是赏鞭子抽。”

林旬指了指那个静止的摆轮:“‘新长城’计划第一步是造碳化炉,那玩意的温控精度要求是正负一度,我们现在的队伍,那是两张皮,李国华那帮教授满脑子公式,王大锤他们满手老茧,这两拨人要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别说碳纤维,连碳渣都烧不出来。”

苏晚晴反应极快:“你想拿这个练兵?”

“对。这根游丝,就是最好的磨刀石,它够难,够细,但也够快。”林旬抓起外衣,“回厂,我有预感,这场‘相亲’会很热闹。”

……

红旗厂,临时腾出来的“攻关车间”。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怪味,是切削油混合着旱烟,还有书卷发霉的味道。

李国华教授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眼镜,盯着林旬拍在桌上那张手绘的元素周期成分表,表情像是在看天书,又像是在看藏宝图。

“这……这太大胆了。”李国华指着那个镍含量区间,“林工,书上没这么教的,在这个比例下,晶界会变得极不稳定,理论上脆性大得吓人,怎么可能拉成丝?”

他身后的几个研究生也是一脸菜色,这地方太破了,头顶的灯泡昏黄闪烁,旁边还蹲着几个穿着油腻工装的大汉,正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盯着他们手里的派克钢笔。

“书上没教,是因为写书的人没这条件试错。”林旬没给李国华犹豫的时间,转头看向角落里的陈浩,“陈浩,别玩你的电路板了,把这里当成一个只有三个变量的方程式,我要你在两个小时内,算出这个区间里,哪三个点位的成材率最高。”

陈浩咬着笔杆,抬头扫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数据,原本死鱼一样的眼睛里突然亮了一下,这对他来说不是冶金,是数学游戏,他二话没说,扯过一叠草稿纸,趴在满是油污的桌台上就开始推演。

“至于怎么把它弄出来……”林旬看向正在旁边剔牙的王大锤,“王师傅,这活儿,只有你能干。”

王大锤把牙签一吐,斜眼瞅着那图纸上的尺寸标注,差点没跳起来:“0.05毫米?林工,你这是让我拿铁棒磨绣花针?还要反复锻打?这玩意儿比头发丝还细,锤子一碰不就成粉了?”

“所以才叫你王大师。”林旬凑近了些,声音压低,“这材料有个特性,越打越韧,但火候稍纵即逝。这帮书呆子能算出温度,但只有你能听出它什么时候‘熟’了。干成了,这个月奖金翻倍,外加两瓶好酒。”

“这不是酒的事儿……”王大锤嘟囔着,手却已经诚实地摸向了他的八磅锤,“我是怕把这帮大学生的眼镜给震碎了。”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红旗厂上演了一出奇景。

一边是李国华带着学生,对着简陋的坩埚炉守得像是在守核反应堆,嘴里全是“相变点”、“奥氏体”、“固溶处理”这些洋词儿;另一边是张涛带着徒弟们赤膊上阵,鼓风机轰鸣,火星子乱飞。

中间坐着个陈浩,头发乱得像鸡窝,草稿纸铺了一地,他每写出一个配比,就大喊一声,那边李国华就赶紧调整投料,紧接着就是王大锤的打铁声。

这简直是乱炖。

最开始,谁也看不上谁,研究生嫌工人粗鲁,连量杯刻度都看不准;工人嫌学生娇气,那是炉子又不是娘们,还得哄着烧?

直到第一次试制失败。

刚出炉的合金锭脆得像饼干,一敲就碎,研究生们看着那一地残渣,脸都白了,翻着书找原因。

“火大了。”王大锤蹲在地上,捏起一块碎片闻了闻,甚至伸舌头舔了一下,“这铁有股子焦味,收火晚了半口烟的功夫。”

李国华刚想反驳说仪表显示温度正常,结果陈浩在那边喊:“数据回测,热电偶滞后了1.5秒!王师傅说得对!”

一瞬间,车间里安静得吓人,李国华看着那个满手黑油的胖子,眼神变了。

那之后,气氛变了。

研究生开始主动帮王大锤擦汗,盯着他的锤子起落记录频率;王大锤也不再骂骂咧咧,开始听李国华讲为什么要在这个温度点停顿。

这帮人,被林旬硬生生地用一根游丝,绑在了一起。

第三天凌晨。

当王大锤屏住呼吸,那双那蒲扇般的大手,竟然捏着比针尖还细的特制拉丝模具,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轮回火后的合金丝拉出来时,所有人都忘了呼吸。

那丝线在灯光下泛着幽幽的蓝光,柔韧,冰冷,带着某种工业的残酷美感。

没断。

“成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李国华激动得眼镜都掉了,抓着王大锤满是油污的手就不放:“绝了!这手艺,简直是人体精密机床!”

王大锤咧着嘴傻笑,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林工,这哪是干活,这是绣花啊……我的老腰……”

半小时后,艺廊工坊。

孙志的手很稳,稳得不像是个活人。

那根承载着几十人三天三夜心血的游丝,被他装进了那个沉寂了半个世纪的机芯里,每一个齿轮的咬合,每一颗螺丝的旋紧,都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最后一步,拨动摆轮。

工坊里静得连灰尘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滴——”

第一声很轻,有些迟疑。

“答。”

第二声,稳住了。

“滴答,滴答,滴答……”

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力,那是金属与金属的碰撞,是时间重新开始流动的韵律,这声音不只属于袁问心,也属于那个满身油污的王大锤,属于趴在桌上睡着的陈浩,属于放下架子的李国华。

苏晚晴站在角落里,看着林旬,那个男人靠在门框上,脸上没有什么狂喜,只是在听到钟声稳定的那一刻,轻轻吐出了一口长气,肩膀微微松弛了下来。

他赌赢了,这支队伍,终于有了“魂”。

就在众人沉浸在这美妙的机械律动中时,艺廊那厚重的木门被撞开了。

那个之前来报信的伙计气喘吁吁地冲进来,还没站稳就指着身后:“林……林总!那个送钟的怪人又来了!”

伙计咽了口唾沫,脸色怪异:“这回麻烦了,他不光自己来,还带了个老外!那老外看着……看着不像善茬,一进来就拿手帕捂着鼻子,嘴里叽里呱啦说这地方是垃圾堆!”

林旬眉头一挑,原本松弛的身体瞬间紧绷,那种属于“猎人”的气息又回来了。

“垃圾堆?”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迈步向外走去,“走,去看看是哪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