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村庄,在秋日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宁静。
陈稳站在王家坳的村口,并未急于深入。
他闭上双眼,将心神沉入那玄妙的“势运初感”之中。
顿时,世界的色彩在他感知中发生了变化。
代表土地、房屋的稳固土黄色光晕依旧存在,但其中蕴含的、原本应属于人类与牲畜活动带来的细微生机暖流,已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缕缕如同黑色水草般缠绕、扭动的幽能残留痕迹。
它们并非均匀分布,而是从村中的某些点——比如井台边、最大的那间屋舍前、以及村后的祠堂方向——如同墨滴入水般晕染开来,最终汇聚成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流向,指向村子西北方的山林深处。
这痕迹极其稀薄,若非陈稳感知敏锐,且对幽能特性已有相当了解,几乎无法察觉。
“果然……他们‘收割’之后,将收集到的东西,往那个方向运送了。”
陈稳睁开眼,目光锐利地投向西北方的群山。
“君上,发现什么了?” 晁盖提着朴刀,警惕地环视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低声问道。
“有痕迹,很淡,但能追。”
陈稳言简意赅。
“晁天王,你带二十个弟兄,留守村口,建立防线,接应后续,并仔细搜查村内,看看有无其他异常或幸存者。”
“其余人,随我来。
脚步放轻,注意戒备,尤其是佩戴定神铃的,一旦铃铛有异动,立刻示警!”
“得令!” 众人压低声音应道。
陈稳一马当先,循着感知中那若有若无的幽能流向,向村后走去。
穿过荒弃的田埂,越过一条近乎干涸的小溪,痕迹进入了茂密的山林。
山林之中,光线晦暗,藤蔓交错,更加难以追踪。
但那股精纯的、带着“抽取”与“湮灭”特性的幽能残留,在陈稳的感知中,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指引着方向。
队伍沉默而迅捷地在林间穿行。
所有士卒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紧握着兵器,目光不断扫视着周围每一片阴影。
胸前的定神铃寂静无声,但这死寂反而让人更加紧张。
追踪了约莫半个时辰,山林愈发深邃。
前方出现了一片怪石嶙峋的坡地,植被稀疏。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甜腻与腐败混杂的气味。
吸入肺中,让人隐隐有些头晕恶心。
幽能残留的痕迹在这里变得明显起来,甚至隐隐汇聚,指向坡地底部一个被藤蔓和乱石半遮掩的洞口。
那洞口黑黝黝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向外散发着丝丝缕缕渗入骨髓的寒意。
“就是这里了。”
陈稳停下脚步,示意队伍散开警戒。
他靠近洞口,仔细感应。
洞内传出的幽能浓度,远高于外界残留。
而且……似乎还有极其微弱的、属于生灵的“气”的波动。
只是这波动如同风中之烛,摇曳欲灭,充满了痛苦与绝望。
“里面有活物,但状态极差。”
陈稳沉声道。
“铁鸦军很可能还在里面,或者刚离开不久。”
他迅速做出决断。
“你,你,还有你,守住洞口,布置绊索警铃。”
“其余人,随我进去。
记住,我们的首要目标是查清真相,救出可能的幸存者。
若遇敌,以驱散、干扰为主,避免在狭小空间内硬拼。”
他深吸一口气,率先拔剑,猫腰钻入了那漆黑的洞口。
几名最精锐的士卒紧随其后。
洞内起初狭窄逼仄,仅能匍匐前行。
但深入十余丈后,豁然开朗。
竟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约有两三间屋子大小的石厅。
石厅的景象,让即使见惯了沙场残酷的陈稳,也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石厅壁上,嵌着几块散发着惨绿色、不断摇曳光晕的晶石,将整个空间映照得鬼气森森。
气温比洞外低了不止一筹,阴冷潮湿,那股甜腻腐败的气味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让人呼吸不畅,头脑阵阵发晕。
最令人心悸的是石厅中央。
地面上,被人为刻凿出一幅巨大的、复杂而规整的圆形图案。
那图案线条深凿,沟壑中填充着暗红色的、已经干涸板结的物质,隐隐散发出铁锈与另一种难以言喻的腥气。
图案的十几个关键节点上,各摆放着一件物品:
村民穿旧的短褐、孩童褪色的虎头帽、磨损的木碗、甚至半块干硬的饼饵。
而在这些物品旁边,图案的线条交汇之处,躺着十几个人!
正是王家坳失踪的部分村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双目紧闭,面色是一种不正常的灰败,胸口的起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
每个人的额头正中,都贴着一小片薄薄的、刻满了细密扭曲符文的暗色晶片
——正是北望军曾缴获、研究过的幽能晶片制物。
图案的正中央,是一个略微凸起的石台。
石台上,悬浮着一颗约莫拳头大小、通体漆黑、似石似晶的物体。
它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自转,随着转动,表面流淌着仿佛能吸走光线的幽暗泽光。
一股肉眼可见的、令周围光线微微扭曲的寒意波纹,正从它身上不断扩散开来。
同时
一种低沉却直钻脑髓、让人心烦意乱、精力仿佛被无形抽走的嗡鸣声,充满了整个石厅。
这黑色晶体,俨然是这邪恶布局的核心。
也是所有阴冷、腐败气息与精神压迫感的源头。
两名身着铁鸦军制式灰黑色斗篷、面容笼罩在阴影中的“幽影”。
如同石雕般伫立在石台两侧。
陈稳等人的闯入,打破了这里的死寂。
“闯入者……死!”
一名幽影猛地转身,斗篷下两点猩红光芒骤亮,声音嘶哑尖锐,不似人声。
它手臂一挥,一团扭曲波动、散发出冰冷侵蚀感的幽能团便朝着洞口方向激射而来!
“动手!救人!毁掉那核心!”
陈稳低喝,毫无惧色,反而率先迎上。
心念电转,体内力量奔腾。
“赋予,四倍,目标,我自身,及前列三名刀盾手,持续时间,十五息!”
淡金色的微光在他剑身一闪而逝,那是凝聚的“势运”之力,对幽能有着天然的克制。
获得强化的三名刀盾手热血上涌,怒吼举盾,悍然前冲!
陈稳身法更快,如疾风掠影,侧身让过那团幽能,剑尖直刺发声幽影的咽喉!
另一名幽影见状,口中立刻发出急促而古怪的音节,双手也捏起奇特的手势,似乎要引动这石厅内布置的某种后手。
然而,陈稳身后几名佩戴定神铃的士卒,胸前的铃铛同时发出了急促却细微的“嗡嗡”震颤。
一股清凉镇定的意念波动扩散开来,虽未完全打断那幽影的动作。
却明显干扰了它的专注与那音节的效力,使其施为为之一顿。
瞬息之间,陈稳的剑已至!
附着势运之力的长剑,刺入幽影斗篷下的虚无,却发出了如同烧红铁钎刺入冰雪般的“嗤嗤”声。
那幽影发出凄厉刺耳的尖啸,猩红光芒急速黯淡,整个灰黑身形剧烈波动、溃散,化作一股带着腥味的黑烟消散。
三名得到强化的刀盾手也已合围另一名幽影,盾击刀劈,将其逼得连连后退,无法再顾及其他。
“快!扯掉他们头上的晶片!把人搬离那图案范围!”
陈稳一击得手,毫不恋战,厉声下令。
他自己则转身扑向石台中央那散发着不祥波动的黑色晶体!
一名反应最快的士卒奋力将手中长矛掷向晶体!
然而,长矛在接近晶体尺许范围时。
仿佛撞上了一层坚韧冰冷的无形墙壁,矛杆弯曲。
而后被猛地弹开,矛尖上瞬间凝结了一层白霜。
那尚未被击溃的幽影见状,发出愤怒的咆哮。
竟不顾身后刀兵,合身扑向石台,用身躯挡在晶体之前。
陈稳目光冷冽,速度不减。
他并未试图远程破坏,而是将凝聚于剑身的势运之力催至更强,低喝一声。
挺剑直刺,目标正是那幽影与晶体之间的空隙!
剑锋上淡金光芒与晶体散发的幽暗波纹、无形力场剧烈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但终究被他强行刺入!
剑尖虽未直接触及晶体,却成功干扰了那无形力场的稳定。
同时,他左掌运足力气,猛地拍在石台边缘。
“咔嚓”一声脆响,石台边缘崩裂一小块。
仿佛连锁反应,中央那黑色晶体的旋转陡然一滞,表面发出细微的“咔”声,一道发丝般的裂纹显现。
整个石厅内那令人窒息的阴冷感、低沉的嗡鸣声,以及甜腻腐败的气息,都随之剧烈波动、紊乱起来。
地面上那暗红色图案似乎也暗淡了一分。
最关键的是,那些昏迷村民的气息,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继续衰减,反而隐隐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回升迹象。
“不——!你毁了主的祭品!” 幽影发出绝望的尖啸,旋即被追上来的刀盾手乱刀砍中,化作黑烟消散。
“快!继续救人!把所有晶片都毁掉!” 陈稳持剑警戒,大声催促。
士卒们手脚麻利地将剩余的村民额头上那诡异的晶片一一扯下,用刀背砸碎或脚底碾成粉末,迅速将昏迷的村民转移到洞口附近通风处。
石厅内,那黑色晶体上的裂纹在缓慢扩大,散发出的寒意波纹和嗡鸣声正在持续减弱。
但陈稳的心情却越发沉重。
他走近石台,凝神感知那裂纹蔓延的晶体。
其中蕴含的,是海量的、被高度压缩的、充满绝望与死寂的幽能,以及一种仿佛被剥离提纯的、最本源生命力的空洞回响。
这邪恶的造物,其存在本身,就是对生命的亵渎。
“铁鸦军主人……”
陈稳望着那逐渐崩坏的晶体,目光如冰。
“这就是你攫取力量的途径之一?以无辜者的生命与魂灵为祭……”
他握紧了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今日侥幸救下这十几人,但王家坳其余村民呢?在这乱世阴影之下,还有多少村落正在或即将遭遇同样的厄运?
这场对抗,远非战场厮杀那般简单,其背后的黑暗与残酷,令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