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怀月一卷一卷地翻看着李斯送来的“真相”。
不得不说,这位大秦丞相,确实是个人才。
这堆竹简,简直可以当成一部构陷的教科书。
从人证到物证,从动机到手法,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所有的线索,最终都像百川归海一样,汇集到了赵高一个人的身上。
在李斯的笔下,赵高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宦官,他成了一个潜伏在大秦心脏的毒瘤,一个野心勃勃的阴谋家。他看中了胡亥的愚蠢和贪婪,从小就对他进行系统性的“精神腐蚀”。
他教胡亥享乐,告诉他身为皇子就该为所欲为。
他帮胡亥敛财,用金钱一步步填满胡亥的欲望沟壑。
他替胡亥摆平麻烦,让胡亥产生一种“天老大我老二”的错觉。
最终的目的,就是要在始皇帝百年之后,扶持胡亥这个傀儡登基,他好在幕后操控一切,成为大秦真正的无冕之王。
整个故事,逻辑严密,情节曲折,甚至比咸阳城里最火的说书先生讲的段子还要精彩。
“不错。”白怀月放下最后一卷竹简,给出了两个字的评价。
李斯一直躬着身子,听到这两个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了一半。
“这里面,还缺一样东西。”白怀月忽然说道。
李斯的心,又提了起来。“还请侯爷示下。”
白怀月从自己的案几上,拿起一卷羊皮纸,扔了过去。
“把这个,加进去。”
李斯连忙展开羊皮纸,只看了一眼,瞳孔就猛地一缩。
羊皮纸上,记录的不是别的,正是赵高当初的那个计划——派人潜入公主府,制造阴嫚公主“失足落水”的假象,然后嫁祸给白怀月。
这件事,是天网的绝密情报,李斯根本不可能知道。
“赵高想动我的人,借父皇的刀杀我。”白怀月的声音很平淡。
“现在,我只是把他的计划,写进他的罪证里,合情合理吧?”
李斯拿着羊皮纸的手,都在发抖。
他明白了。
这才是白怀月真正的杀招!
其他的罪名,贪污也好,腐蚀皇子也罢,在陛下眼里,或许都还能容忍。
但这一条,意图谋害公主,构陷武成侯,动摇帝国储君之争的根基!
这,是绝对无法饶恕的死罪!
加上这一条,赵高的棺材板,就算是彻底钉死了。谁也别想再翻案,谁也别想再从胡亥这件事上,做任何文章。
这才是真正的,“干干净净”!
“老臣……明白了。”李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羊皮纸收入袖中。
“侯爷深谋远虑,老臣,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不是恭维,是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敬畏。
“行了,东西我收下了。”白怀月挥了挥手,“你回去继续‘思过’吧,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诺。”
李斯躬身退出书房,走出武成侯府时,天已经亮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在晨光中显得越发巍峨的府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永远,永远不要与这座府邸的主人为敌。
……
当天下午,白怀月便带着那份新鲜出炉的“真相”,再次入宫。
麒麟殿。
秦始皇看起来比前几天更加疲惫了,眼窝深陷,脸色也有些灰败。
他没有在下棋,也没有在修剪花草,只是靠在龙椅上,闭着眼睛,像是在假寐。
“儿臣,参见父皇。”
听到白怀月的声音,秦始皇才缓缓睁开眼。
“查到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是。”
白怀月将李斯整理的,以及自己加上去的那份关键证据,一一呈上。
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用最客观,最冷静的语气,将“真相”复述了一遍。
从赵高如何发现胡亥的“可塑之才”,到如何一步步将他引向深渊,再到最后,图穷匕见,妄图在大婚之日谋害阴嫚,嫁祸自己。
整个叙述过程,秦始皇一言不发。
他就那么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双曾经睥睨天下,让六国君王为之颤抖的眼睛,此刻,却像一潭死水,看不到任何波澜。
白怀月悄悄运转天子望气术。
父皇头顶那条紫金巨龙身上的黑气,似乎又浓重了一丝。
他知道,这些所谓的“真相”,对父皇来说,是一种怎样的伤害。
胡亥是他的儿子。
一个父亲,亲耳听着别人讲述,自己的儿子,是如何被一个阉人,像玩弄木偶一样,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这种痛苦,不亚于刀割。
许久。
白怀月已经说完了。
大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呵呵……”
秦始皇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低,很轻,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和自嘲。
“好,好一个赵高啊……”
“朕,还真是养了一条好狗。”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白怀月面前,拿起那份记录着赵高意图谋害阴嫚的供词。
“他,真的想动嫚儿?”秦始皇的声音,冷了下来。
“是。”白怀月肯定地回答。
“砰!”
秦始皇将那卷竹简,狠狠地砸在地上。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瞬间从他身上爆发出来,让整个麒麟殿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
“五马分尸,便宜他了!”
皇帝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传朕旨意!”
“赵高罪大恶极,虽死不足以蔽其辜!着,将其三族之内,凡与此事有牵连者,一律,斩!”
“将其党羽,凡在朝中身居要职者,全部革职,永不叙用!”
“至于胡亥……”秦始-皇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但很快就被帝王的冷酷所取代。
“就让他,在自己的府邸里,自生自灭吧。”
他摆了摆手,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
“这些奏章,全都烧了。”
“从今往后,朕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此事的议论。”
“诺!”白怀月躬身领命。
他知道,父皇,接受了这份“干净的真相”。
他把所有的罪责,都归于一个死人。
他保全了李斯,稳定了朝局。
他也借此机会,彻底清洗了赵高在朝中最后的残余势力。
一石三鸟。
帝王心术,果然厉害。
“你这次,办得不错。”秦始皇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他重新坐回龙椅,神情恢复了平静。
“你想要什么赏赐?”
白怀月躬身道:“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本分,不敢求赏。”
“哼,少来这套。”秦始-皇看了他一眼,“朕说给,你就得要。”
他沉吟了片刻。
“你现在是武成侯,爵位已经到顶了。”
“兵权,朕也给了你不少。”
“这样吧。”秦始皇似乎想到了什么。
“从今日起,朕许你,开府建衙。”
白怀月的心,猛地一跳。
开府建衙!
这在大秦,是亲王才有的待遇!
虽然没有亲王之名,但却有了亲王之实。
这意味着,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招募自己的幕僚和官吏,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型的执政班子。
这已经不是赏赐了。
这是在给他铺路!
“儿臣……谢父皇天恩!”白怀-月深深一拜。
“先别急着谢。”秦始皇摆了摆手。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
“朕给你开府的权力,是让你替朕,办更多的事。”
他从案几上,拿起一卷地图。
“北方的匈奴,暂时安稳了。”
“中原的六国余孽,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但是,南方……”
他将地图展开,上面,正是岭南百越之地。
“朕的五十万大军,陷在南方的泥潭里,进退不得,每年耗费的钱粮,不计其数。”
“这件事,成了朕的一块心病。”
他抬起头,看着白怀月。
“白怀月,你替朕,想个办法。”
“朕要你,给朕一个,一劳永逸,解决南方问题的方略。”
白怀月看着那张地图,看着那片被无数秦人鲜血浸染过的土地。
他知道,父皇,又给他抛出了一个新的,也是更难的考验。
这不仅是考验他的军事才能,更是考验他的治国方略。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了地图上,长江与珠江之间,那片最近的区域。
他的心里,一个宏伟的计划,已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