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的议事厅,一夜之间,从门可罗雀的冷宫,变成了咸阳城最繁忙的地方。
李斯坐在主位上,双眼熬得通红,但他精神矍铄,完全不像一个正在“闭门思过”的人。
下方,是丞相府所有的门客和亲信,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三天!”
李斯伸出三根手指,声音嘶哑却有力。
“我们只有三天时间!”
“我要你们,把赵高这个名字,刻进胡亥案的每一个细节里!”
“听明白了吗?是每一个细节!”
他将一卷竹简,狠狠地摔在案几上。
“这是我刚刚拟定的方向,你们都看一看!”
一个门客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展开竹简。
上面用朱砂笔,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第一,搜集所有赵高与胡亥的来往信件,若信件内容不够明确,就让它变得‘明确’!”
“第二,审问所有曾侍奉过胡亥的内侍、宫女,让他们‘回忆’起,赵高是如何一步步教唆、引诱胡亥的。谁的回忆最深刻,最有价值,重赏!”
“第三,找到当年胡亥强抢民女案的受害者,让她出来‘指证’,当初威逼利诱她,让她闭嘴的人,是赵高派去的!”
“第四,彻查胡亥名下所有产业的账目,所有不清不楚的款项,都要找到源头,而源头,必须指向赵高!”
……
一条条,一桩桩,触目惊心。
在场的门客,都是玩弄权术的好手,但看到这份“计划”,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已经不是在查案了。
这是在编织一张天罗地网,一张专门为死人赵高量身定做的网。
他们要把赵高从坟墓里挖出来,让他把所有能想到的罪名,全都背一遍。
“相邦,这么做……会不会太过了?”一个资历较老的门客,忍不住开口。“赵高虽已死,但其党羽仍在,若是让他们察觉……”
“察觉?”李斯冷笑一声。“我就是要让他们察G觉!”
“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李斯,现在要办的,是铁案!”
“谁敢阻拦,谁就是赵高的同党!谁就是谋害皇子,意图动摇国本的叛逆!”
“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脑袋硬,还是我李斯的刀快!”
老丞相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股不惜一切的疯狂。
众人心中一凛,再也不敢有任何异议。
他们都明白,丞相这是在赌命。
赢了,从此平步青云,更上一层楼。
输了,就是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动起来!”李斯一拍桌子。“三天之内,我要看到结果!”
整个丞相府,瞬间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
有人去翻检宗正府的故纸堆,有人去刑部大牢“请”人喝茶,还有人,带着重金,消失在咸阳城的夜色里。
李信也被李斯请到了府中。
这位脾气火爆的老将军,看着李斯的操作,目瞪口呆。
“你……你这是要把赵高祖坟都刨了吧?”李信咂舌道。
“刨祖坟?”李斯冷哼一声,“我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李信,你别以为李由被放出来,我们就安全了。”李斯压低了声音,神情凝重。
“武成侯的意思很明白,这次,我们李家,必须交上一份让他,也让陛下满意的投名状。”
“这份投名状,就是把胡亥案,办成一个谁也翻不了的铁案!”
“只有胡亥案彻底了结,我们李家,才能从这趟浑水里,真正地脱身。”
李信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搞不懂这里面弯弯绕绕的权谋,但他知道一点,现在,必须听李斯的,也必须听白怀月的。
“需要我做什么?”李信闷声问道。
“你什么都不用做。”李斯看着他,“你只要记住,从今往后,武成侯,就是我们陇西李氏,最大的恩人。”
“他的话,就是圣旨。”
李信沉默了。
他想起那日,在武成-侯府,那个年轻人云淡风轻地决定着他们整个家族的生死。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时代,已经不属于他这样的老将了。
……
武成侯府。
白怀月正在听青鸾汇报天网的最新情报。
“侯爷,李斯已经动起来了,动作很大,几乎把半个咸阳城都搅动了。”
“他从大牢里提了几个赵高的旧部,听说,一夜之间,那几个人就什么都‘招’了。”
“他还找到了胡亥当年抢走的那个民女,给了对方一大笔钱,让她准备去御史台‘伸冤’。”
白怀月听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李斯这条老狗,办事能力确实是一流的。
让他去咬人,比冯去疾那条只会乱吠的疯狗,好用多了。
“做得不错。”白怀月评价道,“让他继续。”
“不过,也派人盯紧点,别让他玩脱了,把一些不该牵扯的人,也给咬出来。”
“属下明白。”青鸾应道。
“夫君,你真的就这么相信李斯?”
一旁的阴嫚,忍不住开口。
她亲手为白怀月换了一杯热茶,眉宇间带着一丝担忧。
“李斯这种人,今日能为了活命背叛胡亥,明日,会不会也为了更大的利益,背叛你?”
白怀月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当然会。”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阴嫚一愣。
“对于李斯这种人,永远不要指望他的忠诚。”白怀月把玩着她柔若无骨的手指,淡淡地说道。
“他忠诚的,只有权力,只有他自己,和他背后的家族。”
“我之所以用他,不是因为相信他,而是因为,我能拿捏住他。”
白怀月抬头,看向窗外丞相府的方向。
“他就像一条被铁链拴住的恶犬。只要铁链还在我手里,我就不怕他反咬一口。”
“更何况……”白怀月笑了笑,“现在,我还需要他这条恶犬,帮我办很多事。”
他运转天子望气术。
丞相府上空那片带着裂痕的紫色气运,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甚至比之前更加凝实。
而在那片紫色气运之上,一缕微不可查的青气,将其与自己府邸上空的青紫气运,连接在了一起。
这是从属的气运。
李斯的气运,已经彻底成了自己的附庸。
白怀月又将视线投向了长公子府。
扶苏府邸上空,那股原本有些虚浮的仁和之气,如今变得厚重了许多,其中甚至隐隐透出一丝锐金之气。
看来,上次大婚之日的叩问,对他触动很大。
一块好玉,需要雕琢。
白怀月不介意,在未来的日子里,亲手把扶苏这块玉,雕琢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光有仁心,是远远不够的。”白怀-月喃喃自语。
两天后。
天还没亮,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就停在了武成侯府的侧门。
李斯亲自抱着一摞沉重的竹简,在青鸾的引领下,走进了白怀-月的书房。
“侯爷。”
李斯将竹简,恭恭敬敬地放在白怀月的案头。
“您要的‘真相’,都在这里了。”
他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样,两天两夜没合眼,让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又老了十岁。
但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白怀月拿起最上面的一卷竹简,展开。
上面,是赵高心腹的“供词”,字字泣血,详细地描述了赵高是如何拉拢腐蚀胡亥,如何一步步将他培养成自己的傀儡。
那文笔,那逻辑,简直天衣无缝。
白怀月笑了。
死人背锅,活人领功。
李斯,果然没让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