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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成侯府的马车,没有回府,而是直接转了个弯,朝着丞相府的方向驶去。

车厢里,白怀月闭目养神。

父皇今天这一手,玩得确实漂亮。

先是承认自己时日无多,用一种近乎托孤的姿态,来降低自己的警惕。

然后,抛出一个追查胡亥背后黑手的任务。

这个任务,就是一把刀。刀刃上,明晃晃地刻着李斯的名字。

父皇把刀递给我,却没说要不要捅出去。

他要一个“干干净净的真相”。

什么是干净?

把李斯也一起办了,把所有参与过扶持胡亥的人,连根拔起,算是干净。这样一来,朝堂上所有跟胡亥有牵连的势力,都会被清洗一遍,父皇能给扶苏留下一个相对“干净”的朝堂。

但这么做,也有坏处。李斯刚刚投靠自己,转手就把他卖了,以后谁还敢跟自己?而且,李斯是法家代表,是维系帝国官僚体系运转的关键人物,动了他,整个朝堂都会地震。

那什么又是另一种“干净”?

就是把所有的脏水,全都泼到已经死透了的赵高身上。让赵高一个人,背下所有的锅。李斯从一个参与者,变成一个被蒙蔽的,甚至是拨乱反正的有功之臣。

这样一来,案子了结得“干净”,李斯这条线保住了,朝局也稳定了。

父皇到底想要哪一种“干净”?

白怀月睁开眼。

他想,他明白了。

帝王,尤其是像父皇这样的千古一帝,他最在乎的,永远是平衡。

他既要敲打李斯,让他知道谁才是天。也要敲打自己,让自己明白,哪怕权势再大,也终究是臣子。

他把选择权交给自己,就是要看自己,懂不懂这其中的分寸。

“去丞相府。”

这三个字,就是白怀月给出的答案。

他不仅要去,还要大张旗鼓地去。他要让咸阳城里所有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到,他白怀月,从宫里出来,直接就去了丞相府。

……

丞相府。

李斯正跪坐在大厅里,闭门思过。

皇帝的旨意是闭门思过一个月,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府门紧闭,谢绝一切访客。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骨头,只想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个月。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相邦!相邦!”

管家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上的惊恐,比前几天听说李由被抓时还要严重。

“慌什么!”李斯皱眉呵斥道。

“武……武成侯……武成侯的马车,停在府门口了!”管家结结巴巴地说道。

李斯“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刚刚还死气沉沉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惊骇。

白怀月?

他来做什么?

他不是刚从宫里出来吗?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李斯脑海中炸开。

陛下后悔了?陛下觉得对李家的惩罚太轻,所以派白怀月来……了结此事?

李斯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太清楚了,以白怀月的心性和手段,如果陛下真的下了那样的密令,他绝对不会有半分犹豫。

“快!开中门!府中上下,所有人,到门口跪迎!”李斯的声音都在发抖。

他现在,就是砧板上的一块肉。是死是活,全在白怀月的一念之间。

丞相府那扇象征着闭门思过的朱红大门,轰然大开。

李斯领着全家老小,黑压压地跪了一地,为首的他,额头死死地抵在冰冷的石板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白怀月的马车,缓缓停下。

他没有立刻下车,就这么让大秦的丞相,带着一家老小,跪在深秋的寒风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对李斯来说,都像是凌迟。

他能感觉到,周围有无数道目光,正从咸阳城的各个角落,投射到这里。

他这位大秦丞相的尊严,正在被那个年轻人,一点一点地,踩进泥里。

但他不敢有任何怨言。

终于,车帘掀开,白怀月一身朝服,缓步走了下来。

他没有去看跪在地上的李斯,而是抬头看了看丞相府那气派的门楣。

“丞相大人,你这是做什么?”白怀月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陛下让你闭门思过,可没让你行此大礼。”

“罪臣李斯,不知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罪该万死!”李斯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起来吧。”白怀月淡淡地说道,然后径直走进了丞相府。

李斯如蒙大赦,颤巍巍地站起身,示意家人都退下,自己则像个仆人一样,躬着身子,跟在白怀月身后。

正厅里,白怀月直接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李斯连坐都不敢坐,就那么垂手站在下方。

“侯爷……不知侯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李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白怀月端起下人刚奉上的热茶,却没有喝。

他看着茶叶在水中翻滚,慢悠悠地开口:“我刚从宫里出来。”

李斯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父皇,给了我一个任务。”白怀月放下茶杯,目光终于落在了李斯的身上。

那目光,平静如水,却让李斯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住了。

“陛下命我,彻查胡亥为何会变成一个废物。”

“轰!”

李斯只觉得脑子里一声炸雷,整个人都站不稳了,晃了晃,差点摔倒。

完了。

果然是来清算自己的。

这是要新账旧账一起算啊!

“侯爷……侯爷明鉴!”李斯“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这一次,是彻底的绝望。

“胡亥之事,皆是赵高那阉人一手策划!是他!是他一步步将胡亥引向深渊!老臣……老臣也是被他蒙蔽,识人不明,才……”

“赵高?”白怀月打断了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赵高已经是个死人了。”

“一个死人,怎么担得起这么大的罪责?”

李斯的心,彻底凉了。

白怀月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死人,是不能说话的。

死人,是顶不起罪的。

他需要一个活人,来给陛下一个交代。

而这个活人,除了他李斯,还能有谁?

“侯爷……”李斯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求侯爷……看在……看在我李家还有用的份上,给老臣指条明路吧!”

他知道,跟白怀-月玩心眼,就是自寻死路。

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彻底摊牌,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完全交到对方手里。

白怀月看着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完全没有了丞相威仪的李斯,终于不再逗他。

“起来吧。”

李斯不敢动。

“我让你起来。”白怀月的声音,加重了几分。

李斯这才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父皇要的,是一个真相。”白怀月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

“一个,干干净净的真相。”

李斯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赵高是死了。”白怀月继续说道,“但他留下的东西,还在。”

“他跟胡亥来往的信件,他安插在胡亥身边的人,他教唆胡亥做过的那些蠢事……这些,都是证据。”

“父皇要的真相,就是把这些证据,全都找出来。用铁一样的事实,证明胡亥的堕落,全都是拜赵高所赐。”

“至于你李丞相……”白-怀月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是发现赵高阴谋,并且及时向陛下示警的,第一功臣。”

李斯呆住了。

他愣愣地看着白怀月,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这……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成了功臣?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白怀月看着他。

李斯不是蠢人,他只是被吓破了胆。

此刻,他终于回过味来。

白怀月不是来杀他的。

白怀月是来救他的!

不,比救他更近一步。

白怀月是要把他从胡亥这滩烂泥里,彻底摘出来,洗得干干净净,甚至,还要给他披上一件“有功之臣”的外衣!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李斯所有的恐惧和绝望。

他看着白怀-月,嘴唇哆嗦着,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侯爷……侯爷的大恩大德……”

“别急着谢我。”白怀月打断他。“这件事,要办得天衣无缝。”

“父皇要的是一个‘干净’的真相,意思就是,这个案子,到赵高这里,就必须终结。不能再牵扯出任何活人,不能再让朝局有任何动荡。”

“我需要你,丞相大人,动用你所有的能量,把这份‘干净’的真相,给我做出来。”

“你,能做到吗?”

“能!能!老臣能做到!”李斯想也不想,连连点头。“老臣就算把丞相府翻个底朝天,也一定把这份‘干净’的真相,给侯爷做出来!”

他现在才彻底明白。

白怀月要的,是他的能力,是他的手段,更是他这个人。

只要他还有用,只要他能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他就能活下去。

“很好。”白怀-月满意地点了点头。“我给你三天时间。”

“三天之后,我要在我的书房里,看到这份‘真相’。”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便向外走去。

李斯一路躬着身子,将他送到府门口,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才缓缓直起腰。

一阵冷风吹过,他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早已湿透。

但他此刻的心,却是火热的。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李斯的命,他整个陇西李氏的命运,都和那个年轻人,彻底绑在了一起。

他转身,对着府中管家,下达了闭门思过以来的第一道命令。

“传我将令,召集府中所有门客、官吏,到议事厅!”

“另外,派人去一趟大牢,把赵高以前的心腹,给我‘请’几个出来!”

老丞相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

那是一种,为了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的狠厉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