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宾馆的电话间里。
姜晓荷握着听筒，声音甜得像抹了蜜，跟刚才那个拍桌子的女霸王判若两人。
“哎呀，王处长，真是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对对对，我们要回去了。”
“厂里那边催得急，说是为了赶皮埃尔先生的那批货，工人们都等着我拿原材料回去开工呢。”
电话那头，王处长心情显然不错。
这次广交会出了个红星厂，他的政绩本上那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小姜啊，这么急着走？不再多玩两天？花城好玩的地方可多了。”
“我也想呀，可是为了国家创汇，我们个人的享乐那是小事。”
姜晓荷这高帽子一顶顶地往上送。
“就是有个事儿……我们这次带回去的，不仅有定金，还有一些重要的样品和技术资料。”
“您也知道，之前那个朱贵……虽然他进去了，但我怕还有什么漏网之鱼，心里不太踏实。”
王处长一听这话，语气立马严肃起来。
“这可是大事！外汇安全和技术安全，那是重中之重！”
“小姜你放心，我马上安排车送你们去火车站。”
“另外，我会给铁路那边的老战友打个招呼，给你们安排软卧，重点关照！”
姜晓荷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嘴上却更客气了：
“那怎么好意思呢……真是太感谢组织关怀了！那我们就在宾馆大堂等您？”
挂了电话，姜晓荷冲着守在门口的陆铮比了个“oK”的手势。
“搞定。王处长亲自安排，软卧，还有专车送站。”
陆铮靠在墙边，手里把玩着那枚打火机。
虽然没点火，但那金属盖子开合的清脆声响，透着一种让人安心的节奏。
“软卧好。封闭性强，闲杂人等进不去。”陆铮点评道，“比硬座车厢那种鱼龙混杂的环境好控制。”
“而且……”
姜晓荷补了一句，“软卧票这年头有钱都买不到，得要是级别够的干部才能坐。”
“宋建国就算想安插人手，一时半会儿也弄不到票。”
两人回到房间收拾行李。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来的时候就轻装简行。
现在回去，除了多了两箱子给村里人带的广式特产，最贵重的就是那个装着存折和公章的随身包。
“笃笃笃。”
房门被敲响了。
陆铮眼神一凛，身形一闪贴到了门边。
他手里多了一把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小巧水果刀，反握在掌心。
“谁？”姜晓荷大声问。
“您好，客房服务。有位先生让我们给二位送个果篮，说是给二位送行的。”
门外传来服务员的声音。
陆铮透过猫眼看了一下，确实是宾馆的服务员，手里提着个大花篮。
他收起刀，打开门。
服务员把果篮放下就走了。
那果篮包装得很精美，上面还插着张卡片。
姜晓荷拿起来一看，只有一行字，笔锋锐利，透着股嚣张劲儿：
【山高路远，来日方长。祝一路顺风，小心路滑。——宋】
姜晓荷冷笑一声，把卡片随手扔进垃圾桶。
“这宋建国还挺有文采，威胁人都这么文绉绉的。”
她扒拉了一下果篮，里面是几个苹果和橙子，但在水果下面，赫然放着一盒火柴。
普通的红头火柴。
但火柴盒上画着一只正在燃烧的飞蛾。
“飞蛾扑火。”陆铮拿起那盒火柴，拇指轻轻摩挲过那个图案，“他在警告我们，别自取灭亡。”
“谁是飞蛾，谁是火，还不一定呢。”姜晓荷从陆铮手里拿过火柴，“呲”的一声划着了一根。
火苗窜动，映照着她那张年轻却无所畏惧的脸。
“这火柴不错，正好留着回村生炉子。”她吹灭了火苗，把火柴盒揣进兜里。
“走吧，咱们的风光大队来了。”
楼下，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
透过窗户往下看，好家伙，王处长还真是给力。
两辆上海牌小轿车停在门口，旁边还跟着一辆墨绿色的吉普车，上面坐着两个穿着制服的公安。
这排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首长下来视察了。
姜晓荷和陆铮拎着行李下楼。
大堂里，那些原本还在窃窃私语、对他们指指点点的住客和商人们。
此刻看到这场面，一个个都闭了嘴，眼神里全是敬畏和羡慕。
在这个年代，能让公家车接车送，那不仅是钱的问题，那是通了天的关系。
王处长就在车边等着，看见姜晓荷，热情地迎上来握手。
“小姜啊，一路顺风！回去好好干，明年广交会，我给你们留最大的展位！”
“一定不辜负领导期望！”姜晓荷笑得灿烂，声音大得整个大堂都能听见。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见，红星厂是被上面罩着的。
陆铮一直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像个尽职尽责的保镖。
但在上车前，他的目光像鹰隼一样，迅速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群。
在大堂的一根柱子后面，他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衣角。
是那个在陶陶居被他捏碎手腕的男人。
那人此刻正用一种怨毒的目光盯着这边，手里拿着个照相机，“咔嚓咔嚓”地按着快门。
陆铮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拍吧。
拍得越清楚越好。
让你们的主子看看，我们是怎么大摇大摆地离开这里的。
车队启动，呼啸着驶向火车站。
花城火车站，人山人海。
但在王处长的安排下，他们根本不需要去挤那个乱哄哄的进站口，而是直接走了贵宾通道，吉普车一直开到了站台上。
绿皮火车的蒸汽机头正喷吐着白烟，列车长亲自在软卧车厢门口迎接。
“姜厂长，陆同志，这是你们的包厢。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列车长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态度好得不得了。
直到两人进了包厢，关上那扇带锁的推拉门。
姜晓荷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瘫倒在铺着洁白床单的卧铺上。
“累死我了。演戏比谈生意还累。”
她揉着笑僵了的脸颊。
陆铮检查了一遍窗户的插销，又把窗帘拉严实，这才坐到她对面的铺位上。
“演得不错。这下宋建国就算在车站安排了人，也根本近不了身。”
随着一声长鸣，火车哐当哐当地启动了。
站台上的景物开始倒退，繁华的花城渐渐被甩在身后。
姜晓荷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看着陆铮。
“哎，你说，这软卧车厢里，除了咱们，还会有些什么人？”
软卧车厢一共就那么几间包厢。
陆铮刚要说话，突然眼神一凝。
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隔壁的墙壁。
虽然隔音效果一般，但能听到隔壁包厢传来了开门声
紧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操着一口地道的京片子：
“这南边的天儿就是热，还是咱们四九城舒服。小刘，把这窗户开大点，透透气。”
姜晓荷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声音……
是宋建国！
他竟然也在这趟车上？而且就在他们隔壁？！
陆铮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原本以为宋建国会在沿途设伏，没想到这老狐狸竟然玩了一招尾随，亲自跟上来了。
“看来……”陆铮用口型对姜晓荷说道，“这一路，不会无聊了。”
姜晓荷慢慢坐直了身子，手下意识地摸向了那个装着水果刀的帆布包。